完结精品幻言异界中短篇文垂柳在侧,吾心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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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慎言

  每年九月初九,苍和山都会举办重阳大会,欢迎各界人士来游。

  大会虽不设请帖,但苍和山在修真界内久负盛名,有此机会,谁不想来一睹风采呢,顺便来沾一沾宝地的灵气。

  如此日积月累,逐渐成为修真界的年度盛会。

  既然大家欢聚一堂,都是奇人异士,闲来无事自然免不了切磋交流一番,慢慢也就成了长辈们设坛讲座,小辈们崭露头角的会事。

  依照惯例,重阳前十日,各大门派会轮流推举 修士,开坛授课。苍和山作为东道主,会在山上选址设下阵法妖兽等关卡,凡修真人士,皆可自由行走历练,称为走山。

  再加上人情走访等琐事,等不到九月,刚过中秋,苍和山下白鹭小镇就热闹起来了。

  此时正值金风玉露,丹桂飘香之季,白鹭镇上人来车往,络绎不绝。镇上有一醉仙居闻名遐迩,不少食客慕名而来,只为一饱口福。

  酒楼正中,有一老人家,鹤发童颜,精明矍铄。他一眼就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,打点好门路后,便在堂中设下条案,折扇一甩,朗朗道来:“话说苍穹之下,地宇之内,有得天独厚一山脉。其山有九峰,九九归一,汇集天地灵气,世间仅此一支。归元祖师游历至此,问山有灵,便在此地大展神威,开山立派,乃有苍和山。”

  苍和山下言苍和事,这位说书的老人家 地拿捏了天时地利,以及食客们的猎奇心理。他将手中折扇啪得一收,语调激昂起来:“苍和山立下,传道济世,救死扶伤。几十年前,本代山主上任。适逢火魔二君乱世,百姓流离失所,怨声载道,苦不堪言。苍和山主当机立断,联合玄门百家,组成焚火联盟大败乱*,方有后世几十载安乐祥和。”

  角落里,一位白衣公子正听得津津有味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着。那双手看似是女子玉指柔荑,却又分明灵巧有力,韧如翠竹。

  衣衫如雪,掩不住其身量纤纤,腰封轻束,纹饰线条十分精致。黑发高高束起,只留了一条纯白发带在脑后摇来晃去。

  那张侧脸白皙清冷,长眉入鬓,薄唇素齿,乃是男生女相之貌,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,看什么都新鲜,像两颗清莹剔透的黑水晶。手里一柄山水折扇轻摇,再无其他武器,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。

  最有意思的是,那么瘦的一个人,却把店里的招牌菜点了个遍。

  店小二琢磨着,如今大小门派各路神仙在镇上招摇过市,早已屡见不鲜。眼前这位贵客倒是从未见过,不知道是谁家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一个人出来闲逛,小心伺候就是了。

  酒楼靠窗的一桌四人,服饰俱都是清一色的水蓝长衫。当中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个,同座人都喊他大师兄。

  既然为人大师兄,本该做好表率妥善照顾几位师弟,他却忽然拍案而起,冲着那位说书的老人家横眉怒目道:“我听说,那场大战,是水君主导的。你这老头怎么指鹿为马,硬说是苍和山牵的头?”

  老人家正说到兴起之处,忽然被人粗暴打断,一时焦头烂额,眼珠狂转,暗自琢磨该怎么应对这惹事精。

  这时,身后的角落里又传出一个声音:“水君又怎么了,那一战打的还是火君呢!你们碧水湖,这么尽职尽责地替水君邀功,回去能拿到什么赏赐不成?”

  那惹是生非的大师兄固然不讨喜,此时发声的这一桌,也没一个省油的灯。

  率先出声的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,面相伶俐,双目顾盼神飞,他出言不逊之后就把目光投向一边,颇有些卖乖弄巧之意。

  顺着他阿谀谄媚的视线看过去,旁边那人,和他一样身着玄衣,额间一道抹额,上绣赤金火焰标识。神情中自带三分威仪,想来是这一桌的核心人物了。

  核心人物欣赏到小弟的杰作,嘴角勾成一道深深的弧线,颇为得意。

  碧水湖的大师兄怎能咽下这口气,他大手一扬,对着桌案又是雷霆一拍。那张待客多年的方桌被拍得颤颤巍巍,今日接待了他们,委实倒了大霉。

  只听大师兄怒吼道:“你们烈焰堂又是什么好东西!这些年来来回回的,都快把苍和山的门槛踩破了,摇尾乞怜百般讨好,也收不到人家半点回应。这次重阳大会,又上赶着给人家当牛做马呢?”

  嚯!

  碧水湖,烈焰堂,真是势如其名,水火不容呢!

  两路人马越说越激动,掺合进来的也就越多,人人都不甘示弱,好比站街泼妇一般互掐对骂,一点修道之人清高自持的觉悟都没有。

   ,他们终于吵嚷够了,直接动手开打,混乱中也分不清是哪边开了这个好头。

  这些人,他瞪你一眼,你就一定得骂回去,你指他一下,他就一定得掷点什么东西过去,不打起来才怪!

  徒有其表之流,打起架来也是毫无章法,乱打一气,好好的酒楼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!

  小公子本来听书听得正入神,被迫看了场热闹。他心生厌烦,懒得再看,低下头专心吃东西。

  这时,他的眼角忽然瞥见从那边战团里,飞出来一个圆溜溜的东西。

  他定睛一看,心内惊呼:那笼醉蟹,可是限量供应啊啊啊!

  而且只此一家,别无分号!

  他今日专门慕名而来,还都没排上今天的号呢!

  醉仙居这排号分食的规矩,他很是看不惯。既然做着开门迎客的生意,每日客流几何,心中该当有数,却不备足食材,害得不少食客白跑一趟、败兴而归,颇有刻意为之的嫌疑。

  尤其他今日特意早早地赶来,结果还是失之交臂,不免痛心疾首,深以为憾。

  眼看着那份限量佳肴就要五体投地、碎成一地渣渣,小公子的心在滴血……

  他最看不得暴殄天物了,当即没忍住,两指轻轻一勾,那笼醉蟹便潇洒自如地凌空转了个圈,飘回了原位。

  然后是,炙羊肉,桂花蜜糕,琼汁玉露,红烧狮子头......

  那边打得热火朝天,这边也是此起彼伏,应接不暇。

  又一个!

  哦,空盘子......

  算了,好人做到底吧,盘子也很无辜,不能厚此薄彼。

  他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,还不忘抽空感叹道:吃个饭都不得安生,简直比菩萨还忙!

  只不过,他自动忽略了一件事,菩萨日理万机,乃是为了救苦救难。他眼下正醉心于救吃救喝。

  他还理直气壮地认为,嗯,差别不大!

  乒乒乓乓大半晌,两队人马终于放过了这家酒楼,一个个鼻青脸肿,气势汹汹地禀告掌门去了,活像受了气跑回家告状的熊孩子。

  酒楼里还敢在这是非之地逗留的食客寥寥无几,大多数在祸事初现端倪的时候就远远地躲了。

 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探出一颗头张望,见终于风平浪静了,便苦着张脸默默出来收拾。

  其表情动作之熟练,显然是觉得不足为奇。对于这类江湖显贵们顶着仪表堂堂、光鲜亮丽的外表,行这般胡作非为的行径,他早已司空见惯。

  他常年在三教九流、形形色色的客人中间摸爬滚打,早已练就了一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,小公子这番壮举被他尽收眼底,心中忍不住暗暗称奇。

  方才那种兵荒马乱、鸡飞狗跳的场面,这位小公子既无良言劝阻,也没煽风点火,甚至不曾远远地避开。

  他大费周章,从中斡旋,似乎只是为了帮酒楼挽回损失。

  每逢此类事情发生,损失 的不是参与打架斗殴的任何一方,反而是他们这些有心劝架、无力回天的小老百姓。面对呼风唤雨、势焰熏天的狂徒,他们往往毫无反抗之力,任人宰割。

  如今这别开生面的一架打完,堂中摆设竟然毫发无损!

  这等奇人逸事,让见多识广的店小二大为惊叹,他不禁对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奇绝公子另眼相看,又是敬畏,又是好奇,万万不敢怠慢。

  本以为这个小公子是个娇生惯养的,不知江湖险恶,谁知人不可貌相,其天使面孔下跃然跳动着一副深谙民生疾苦的菩萨心肠!

  这位瘦弱公子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顿时变得无比高大伟岸,犹如救民于水火、光辉万丈的盖世神佛!

  当然了,他作为一介凡夫俗子,并不能理解盖世神佛方才的心路历程,其曲折离奇之程度,堪称一绝!

  盖世小公子瞥见那位说书的老人家刚从墙角爬出来,若无其事地一扬首,道:“老人家,你继续说。”

  那老人家走南闯北,全凭一嘴神功。刚才那些人把话题扯到了他不熟悉的部分,他便拾起话头,准备拉回来:“说起这五族,想当初诸神创世,万物运转有灵,天地秩序伊始。众神不便干预,降下各系灵脉护世。千百年来各系逐渐凋零,唯独五族传承至今,当年焚火大战木族陷落,火族尽焚,只余金水土三族,却是避世而居,神龙见首不见尾,不知如今安在否?”

  小公子眼皮一跳,好心提醒道:“老人家,如此妄言非议,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宣扬出去,传入五族君主耳中,岂非饭碗不保?”

  老人家有如醍醐灌顶,顿时惊醒,心中连道罪过,他赶紧转移话题,一脸谄笑道:“公子还想听什么,三清道人?焚火大战?小老儿都倒背如流,包您如身临其境,妙趣横生。”

  小公子直摇头,身心俱表示强烈的拒绝。

  焚火大战就是老人刚才一笔带过的苍和山主丰功伟绩之一,他早就烂熟于胸,再听耳朵都要起茧子了。

  三清道人在他看来就更是无稽之谈了,传闻把这位三清道人吹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,恨不得把他说成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下凡。然而细细揣度,传闻中的他既无明确出身,也无具体结局,一听就是胡编乱造的,哗众取宠之言,禁不起推敲。

  小公子深思熟虑片刻,一脸谨慎地道:“编排活人容易惹祸上身,不如说说已经过世了的!你刚才提到的那位归元祖师,听起来挺厉害的,那是何许人也?”

  着啊!

  老人家立刻将折扇往手心里一摔,这小公子歪打正着,终于问到他熟悉的部分了。

  他按耐下心中之激动,手指抚上了胡须,摇晃着脑袋,端腔架势,徐徐道来:“归元祖师,乃是苍和山立山之祖,传闻中的三尊之一,另外两位便是方才提到的乱世火魔。修真界讲究万物有灵,灵有所属,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要。祖师却是个奇人,他横空出世,自成一派,创下苍和山万代基业,威名赫赫。祖师仙殒后,火魔二君才敢兴风作浪。”

  小公子心满意足地点着头,自觉今日收获颇丰,不再多言。

第2章化名

  店小二老于世故,少顷,端来一笼醉蟹送上,嘴上千恩万谢,感激不尽。

  小公子顿时眼前一亮,心里头又气又喜。

  之前还跟他虚与委蛇、说什么食材稀少限量供应,果然都是骗人的*话!

  看在那笼醉蟹的份上,他没再追究,坦然受了这份谢礼,随即折扇簌得一收,伸出他那玉指向外一指,一双眼睛含着大大的疑问,看向店小二。

  对此,店小二早已领教,深明其意,贵客这是又有问题了。小公子在这里用膳期间,已经用同样的方式问过店小二许多问题了,比如那人是谁啊、他们谈论的又是谁啊、手里拿的什么宝贝啊、这道菜叫什么啊……等等等等,诸如此类。

  他顺着小公子手指的方向抬眼一瞧,心头立刻涌起万般无奈。

  门口昂首阔步地走过一队人,个个头戴高冠,紫袍加身。这身打扮江湖上可说是鼎鼎有名,哪个敢不认识?

  好巧不巧,盖世公子就敢!

  在店小二看来,这位小公子解民与倒悬,本领高强,一定大有来头,结果他好像谁都不认识,没太见过世面的样子……

  店小二把诸多困惑咽进了肚子里,毕恭毕敬地回道:“哟,那几位就是从天雷城来的。天雷城中擅天雷,谁家的仙师要飞升,都找人家渡。您看为首的那位,就是天雷城少主,年轻有为,所过之处行侠仗义,江湖人称雷少。他们头上那顶紫云天雷冠,就是这一门的标志!”

  小公子连连点头,似乎很是受教,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。

  店小二见好就收,赶紧点头哈腰地退下了,却没听到那位小公子大悟了之后,嘴里嘟囔出一句:“把雷戴在头上,不怕五雷轰顶么?”

  这一句吐槽极轻,周围人声纷杂,本该没人听见,却冷不防听到“噗嗤”一声笑。

  小公子本以为是凑巧,不是专门在笑他,不想那声笑后面还跟着一句话,稳稳地飘进他耳中:“世上坏人多了,也没见几个被五雷轰顶的,可见不用怕。”

  那声音清幽而慵懒,十分悦耳,如同笛声悠扬,不停地在耳蜗里回荡,方才那场闹剧留下的满屋子浊气仿佛瞬间被一扫而净。

  小公子听得一愣,嗯,有道理!不过,这位仁兄你谁啊?

  他打眼一扫,堂中所剩无几的食客俱都是旁若无人之态,于是小公子心下了然,这人使了传音术,特意来跟他打个招呼,旁人是听不见的。

  如此一来,他再装听不见,就略显失礼了。

  不过他也想表现得硬气点,头都懒得抬,稳坐如钟,继续嘟囔道:“哪位仁兄这么喜欢听墙角?不妨请过来一叙,我也好叫上几个小菜,好生招待。”

  没有后续之言继续钻入小公子的耳中,难道对方还需要考虑?

  又或者是被他不那么明显的热情吓跑了?

  不至于吧......

  静默了不过片刻,小公子听到有脚步声从侧后方传来,不疾不徐,肆意轻快,似乎心情好得很。

  他还没听够呢,眼角瞥见一截青浅长衫飘然而至。

  再往上看,不由眼前一亮。

  那件青衫,将眼前这个男子衬得飘逸至极,又恰到好处地没有完全遮住他那长身玉立的身材,肩骨线条挺拔修长,在薄衫之下若隐若现,犹如一位不染尘俗的仙君。

  再往上,眉目疏朗,面容清瘦,下颌线描摹出一个棱角分明、又不失自然的轮廓。眉下深眶,内有一双星眸黑中带褐,星辉长明而内敛,似乎藏了一只萤火虫。

  一头黑发浓密而顺滑,轻飘飘的垂在身后,随着他的步伐时起时伏,如同一双微颤的蝉翼。一支木簪在脑后挽了个发髻,松松垮垮,随意而不失形,簪尾一颗木质的圆珠浑然天成。

  这位彻头彻尾的飘逸男直接走到了小公子的对面,嘴角衔着笑,那笑容轻松随和,看得人心旷神怡。

  他站定之后,略一抱拳施礼,说道:“那就叨扰阁下了。不过只消一副碗筷即可,添菜大可不必。阁下这桌酒席,便是再来上几位,也是足够招待的。”

  话一说完,不等小公子相让,他就自顾自地坐下了,毫不拘束或见外。

  他的手肘虚搭在膝头,坐姿自有一派超逸脱尘,目光无比挚诚地落在对方脸上,丝毫不让人觉得难为情,又能给人轻松惬意之感。

  方才听他讲话,明明是礼数周到、文质彬彬,但小公子总觉得他话里有话,莫不是含沙射影,笑话本公子点菜多、食量如牛呢!

  硬气如他,岂能吃这亏?

  说话的亏也不行!

  于是小公子他笑眯眯地回敬道:“仁兄莫要误会,这家酒楼的菜品着实不错,我一个人不好点太多,可巧你来了,那就不必拘泥了。”

  说完他大手一挥,招呼店小二过来,毫不拘泥地又加了几道菜。

  店小二洗耳恭听,不敢有半句微词。他一字不落地记下菜单,连忙作揖退下去了。

  加完了菜,小公子一回头,见那位仁兄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,手指微弓,搭在桌沿上。

  那双手白皙修长,指节分明。左手拇指上严丝合缝地套着一只碧玉扳指,青翠欲滴,上嵌一枚水滴形圆玉,玉质通透无瑕,似乎能看到其内流光婉转之姿,绝非普通白玉。

  小公子终于如愿以偿地点了自己钟意的菜,觉得浑身舒坦,打算好好说几句人话了。

  他放下折扇,装模作样地朝他一抱手,算是回礼了:“请问仁兄怎么称呼?”

  对面那位仁兄连姿势都没换一个,只歪了歪头,回道:“林一木。”

  小公子刚喝进去的一口茶,差点没喷出来,这化名化得也太没诚意了些......

  他故意揶揄道:“原来是......林兄啊。我听说,独木可不成林啊。”

  林一木依旧岿然不动,只是头歪得更斜了,一本正经地问道:“为何独木不能成林?”

  小公子只觉得刚才那口茶好不容易稳住了、没喷出来,现在又被他生生地噎在喉咙口、难以下咽,一时想不出如何回答。

  好在这位林兄没有刻意为难他,轻轻一笑而过道:“孰木孰林,与我何干,不过随心而已。阁下怎么称呼?”

  小公子努力咽下那口茶,他反复琢磨着林一木的名字,忽然福至心灵,想到一名:“江一舟?”

  他临时想到这么个*名字,脱口而出,都没发现自己说话的尾音上扬,眉梢也随之轻挑。这名字怎么来的,真是昭然若揭。

  林一木和他相对而坐,之前始终飘逸得雷打不动。听到这个名字,他一直弯着的嘴角僵了僵,神情微有发怔,旋即“噗嗤”一声,边点着头边笑道:“行吧,林中一木,江中一舟,倒也工整有趣,就这么叫你吧。”

  如此一来,小公子也觉得这个化名似乎过于草率了,简直比“林一木”还没诚意!

  他及时想到一招,自作聪明地改道:“林兄莫笑,在下江伊舟,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‘伊’。”

  林一木眨了眨眼,一手托着腮,认真地思考了片刻,还是没发现什么区别。他莫名其妙地道:“确实是在水一方的‘一’啊!”

  ......

  好不容易知道句诗,还带了两个一字,这可真是画蛇添足了!

  小公子顿时心塞语结,无力再辩,只好囫囵点头称是。

  话已出口,不好频繁地更改,如若他再三解释,未免有此地无银之嫌。算了,反正都是化名,随它去吧!

  将错就错,他豪气冲云天。再抬起头时,只见对面的林兄唇边笑意未减,目光却落在他的左手上,漫不经心地道:“你这手串倒是不错。”

  那是一串发晶手串,颗颗晶莹圆润,发丝金光闪闪,错落有致。

  提起这个,小公子立刻双眼放光:“好看吧!我专门从东海淘来的呢,旺财的,听说可灵了。”

  林一木莞尔不语,目光却一直没有移开。

  见状,小公子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了寸许,打岔道:“林兄来这里,也是来参加重阳大会的吗?”

  林一木的目光转而上移,落在小公子的脸上,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,毕竟是个大热闹,我闲来无事,凑上一凑。”

  小公子继续问:“可有同伴?”

  林一木笑道:“我都‘林中一木’了,哪儿来的同伴?一舟你呢?”

  如此敷衍草率的化名,他居然还能如此郑重其事叫出来......

  小公子心里发虚,脸皮也有些发烫,讪讪地道:“呃......我不也一样嘛!既然林兄也是一个人,不如咱们明天结伴走山去,如何?”

  林一木欣然应允:“好啊,我也正有此意。一舟来此多久了?下榻之处可安排好了?”

  一舟应道:“昨天刚到,就住在镇上客栈里。苍和山出手阔绰,所有参加重阳大会的道友,住店的钱统统算在他们山门账上。林兄你也快点去吧,眼下可是狼多肉少,先到先得。”

  林一木回了一声“好”,依旧坐得稳如泰山。

  酒足饭饱之后,他们 明天早膳后出发。

第3章走山

  翌日一早,江一舟溜达着去赴约,远远就望见,林兄已经在上山的路口等着他了。

  他依旧是青衫长摆,乌丝摇曳,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根树枝。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,恣意从容,真如他自己所说,闲来无事,纯粹是来凑热闹的。

  如此姿态,一舟看得赏心悦目,心情大好,连带着觉得他那独木成林的名字也格外顺耳起来。

  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遭,除了那根被当作玩具的树枝以外,手无寸铁,看来林兄已经不需要随身携带兵器了。

  一舟心不在焉地看了一路,慢悠悠地晃到林兄跟前,咧嘴一笑,开口清脆地叫道:“林兄早啊,让你久等了。”

  一木耸了耸肩,语气中的无所谓展露无遗:“没事,反正闲得很。笨鸟才先飞呢,我们不急。”

  一舟眉尖一跳,觉得跟他比起来,自己讲的话简直如春风般和煦。

  他们并肩往山上走去,一舟随口问道:“林兄,你知道走山有什么规矩吗?”

  一木道:“不知道。听说入口有守山弟子,到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们的。”

  一舟试着想象了一下,煞有介事地问道:“来往走山的那么多,守山弟子每个都要说上一遍,岂不是很辛苦?”

  闻言,林一木挑了挑眉,面露异状。他经过一番认真思考,不禁连连点头赞同道:“嗯,一舟言之有理,确实辛苦。”

  苍和山选作走山之用的几座峰,山势不高,连绵起伏,花鸟虫鱼繁生其间,遥相呼应。

  远远望去,苍和主峰巍然立于其后,高耸入云,颇有仙家风范。上空是一片蔚蓝无边,遥望那山,草木葱郁,云雾缭绕,宛若一位窈窕青衣、头覆白纱的少女。

  半山腰处绕过一道河,湛蓝如洗,蜿蜒伸向远方,恰似少女腰间的绸带。不知到底是碧水倒映着蓝天,还是天幕染蓝了山河。

  他们一路欣赏着苍和诸峰,并无过多言语,不知不觉来到了走山之峰的山脚下。

  除了路过之人的几句闲言碎语外,一舟并没听到谁在照本宣科、高声诵读着什么规矩。

  只见入前方摆了一张长桌,后面摇头晃脑坐着一人,目光迷离,不知在干什么。

  观其服饰,蓝白道袍,应是这里的守山弟子无疑。

  他们来到长桌前正要开口询问,只见那位守山弟子稳坐如山,没抬眼皮反而抬起一手,手掌立在他俩眼前,截住了话头。

  然后那只手的手形变化,伸出食指向下一指。

  一舟低头一看,那是一本登记簿。哦,就是让写上某人于某时进入某山的意思......

  登记完毕,一舟抬头刚要请教,只见那位守山弟子又是一抬手,然后指向旁边。

  嚯,这回是一大页纸,标题是走山守则,内容则是满满一页。比如山内行走要带腰牌啦,道友之间要友好互助、不可斗殴啦,切磋请教要点到为止啦,遇险退出要燃放烟花啦......

   专门用红色醒目大字提醒:如发生任何逾矩事件,本派概不负责。

  果然甩锅永远是 要务!

  一舟抬起头,正要跟林兄说话,那位全程都没抬头看过他们一眼的守山弟子,又是一抬手,指向更远的那边。

  这回是两个托盘,分别放着通行腰牌和避险烟花,旁边还有张字条:每人限取一个。

  这是这张长桌之末,再没别的东西了。

  一舟终于忍不住,叹了一句:“真是辛苦这位师兄了......”

  守山弟子终究还是没抬起那颗高贵的头颅,闷着头挥了挥手,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。

  一舟双眼大睁,彻底被这简捷高效的流程惊艳了。这个守山弟子惜字如金,别是个哑巴投胎吧!

  林一木围观了全程,努力按耐住噗嗤而出的笑意,拿起东西就推着一舟往前走。

  结果还是没完全忍住,漏出了几声。

  站在走山的入口前,一舟十分无语。

  所谓入口,不过是两根石柱并一道石梁,简单明了,再无多余装饰,任谁都能一眼看出:这是个门。

  梁上无字,里面的山景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。一舟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:“林兄,这山只有这一个入口吗?”

  一木自是知无不言:“山本身并无入口,走山设立的入口只这一个。”

  一舟一时好奇,问道:“那我们能从别处进去吗?”

  一木侧目而视,语重心长地道:“出入别人家里, 走正门,翻墙跳窗的是梁上君子。”

  一舟撇了撇嘴,不置可否。

  他完全不觉得翻墙有什么不好,只是顾及自己难得竖立起的玉树临风的形象,他没把这番高论说出来,一本正经地跟着正人君子,走正门进了。

  两大君子大步流星地踏入山阵,一舟左顾右盼,心里琢磨着怎么走山阵里连个*影子都没有,难道是因为这里地处边缘,要往深处探访,才有惊喜?

  谁料才翻过一个小坡,一舟只觉得眼前的视野忽然陷入了幽暗,他低头一看,立足之处浮起一片阴影,头顶传来一阵哀嚎之声,有什么东西正从天而降,大鹏展翅一般当头朝他们砸下来!

  一木原地不动,两根手指轻轻一抬,那团东西便偏了方向,五体投地砸到他们旁边,激起了一圈灰尘。

  隔着灰蒙蒙的一层尘沙,只见那是一团紫不溜秋的东西,原地扭曲着,不停发出“诶哟”的声音,叫得惨痛,竟是个人!

  一舟看着面前这个人,身披紫袍,少年新贵。他隐约觉得有点眼熟,可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等人物。

  看他神情,一木附耳上来,贴心地提醒了一句:“五雷轰顶。”

  此言简明扼要,直切要害,一舟立刻恍然大悟,这不能怪自己眼力不好,要怪就怪,这人没戴着那顶夺目吸睛的紫云天雷冠!

  那位五雷轰顶仁兄吃了满嘴泥,连咳了几声,然后才慢吞吞地翻过身,拍了拍身上的土,嘴里骂骂咧咧的,也不知道是在埋怨谁。

  他正面朝上之后,才瞥见旁边有两个人正在围观,他马上跳起来,倒饬了几下原本飒爽的英姿,双手抱拳见礼,朗声道:“在下天雷城雷泽言,来此走山,不知二位怎么称呼?”

  想起醉仙居里店小二对他天花乱坠的吹捧,一舟自动忽略了他的名字,发自内心地请教道:“雷少,你怎么从上边进来的?”

  雷泽言苦着脸打量着对面这个瘦弱公子,心里有点郁闷。

  每次自己都是正经八百地介绍名姓,大家却都喊他雷少,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。

  好在雷少这个称呼听起来挺气派,很符合他潇洒风流、年少有为的气质,他便宽宏大量、欣然接受了。

  不过说起这“从天而降”,雷少似乎郁闷更甚,连连摆手道:“别提了,本少出身天雷城嘛,就想着设计一个别开生面的进山方式。我本来想用灵力飞进来的,结果刚飞过那道门,就掉在这儿了!”

  别开生面......这个倒霉孩子确实做到了!

  听雷少倒完苦水,一舟好不汗颜,怪不得林兄说走正门好......幸亏他是个随大流的,不然难免跟雷少殊途同归,也落个五体投地的下场!

  雷少的修为,目测应该和自己差不多,也是个金宗的水平。

  修行之人迈过武师法师那道坎儿,便是少宗、金宗。达到金宗境界的人不在少数,可也要看年纪。若是年纪轻轻便至此境,人们大都赞一声前途无量。可若是人到中年,这辈子基本也就止步于此了,自然不会有人另眼相看。

  万幸他和雷少,属于交口称赞的那种。

  一舟从不为此矜高自傲,他甚至别出心裁,铁面无私地认为,自己不过是投机取巧,走了捷径而已。

  其实说起来,修行之人大都走过捷径,或是出身名门,生得一副好筋骨;或是拜师名家,习得一番好教导。唯独说书老人提到的那位归元仙师,全凭一己之力披荆斩棘、上下求索,问顶宗师之境。

  一舟心中对他敬仰之至,十分向往那种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的经历。可惜自打出生落地,他便与肉骨凡胎无缘、断绝了此道。

  金宗再往上便是宗元,基本上只有各族各派的元首和长老们,才能到那个境界。

  还得是名门大派,那些个自立为王、不入流的小门小派,无论是所修之道、还是门下弟子的所作所为,都是鱼龙混杂,不值一提!

  宗元之上,便是宗师,是迄今为止的 境界。到达宗师之境的,仙火魔三尊自是悍然在列,但他们俱已作古。当世之人,能达此境者寥寥无几,却不可枚举列出。

  天下之大,总不乏有潜心修道的世外高人,他们大都倾向于避世而居,不与世俗搅合在一起,故而不为人知。

  活着的、众所周知的宗师,迄今为止,一舟只见过他娘一个,私下里还以为是沾了他外祖的光。

  想起方才雷少已经正经见过礼了,一舟草草地介绍道:“在下江一舟,这位是林一木林兄。”

  此言明显有敷衍搪塞之嫌,雷少皱了皱眉,继续问道:“那你们是什么门派的?”

  一舟忍不住看了旁边的林兄一眼,心里想到:这样的人物,当不属于任何一派才是。

  只见那位人物面不改色地道:“山野派。”

  一舟眉梢轻挑,觉得自己今天算是涨了见识,原来还可以这样!

  于是他跃跃欲试,照葫芦画瓢地接道:“自家门。”

  林兄弯起了唇角,目光中的笑意毫不收敛。

  雷少又不傻,自然听得出他们存心敷衍。

 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不欲多说、便不追问的道理,冲他们一努嘴,道:“下次你们想糊弄谁,可以说是我天雷城的。”

  闻言,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,不约而同地想到:我们才不想被五雷轰顶呢!

第4章无妄之灾

  他们三个边走边聊,继续深入山阵,一路之上走走停停,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的。

  雷少忽然凑到一舟身边,问道:“为什么你叫他林兄?”

  这还能有为什么......一舟随口道:“想叫便叫咯。”

  可雷少似乎对称谓很是执着,继续追问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叫我雷兄?”

  一舟严重怀疑此人是明知故问,直白回道:“不想叫便不叫咯,哪儿这么多为什么!”

  一木一边欣赏着山间美景,一边还不忘从中添油加醋,点着头评论道:“嗯,有理。”

  雷少还是头一次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,这两个人同心同德,合起伙来欺负他一个!

  他一个人势单力薄,说不过他们,脸上满是冤屈之色。

  一舟看得乐不可支,觉得这个雷少可真是人如其名,是个十足的小少爷,无忧无虑,敢做敢言,骨子里是一副少见的心直口快真性情,看得一舟心里莫名有些犯酸。

  他们一路闲逛进去,越往里走,目之所见,到处都是闯阵的、打怪的、斗法的,美其名曰切磋交流,用一舟的舟言舟语总结就是:打架斗殴。

  这一路热闹不断、纷争迭起,一舟不禁心生厌烦。他正要下定决心抱元守一、清心寡欲片刻,视野里霍然又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。

  还是乌泱泱好大的一群!

  雷少已经唯恐天下不乱地钻过去了,一舟的清心寡欲之路由此浅尝辄止。不知是不是身处走山阵、本着开开眼界而来的缘故,那些切磋也好、斗殴也罢,他明明看到得很烦,却每每总是按耐不住心头那点子激动,哎......

  他长叹一声,心中反复默念:下次一定,下次一定!

  然后他拉起林兄一溜小跑,乐此不疲地跟了过去。

  他们挑了一处垂柳掩映之地站定围观,只见那边尘土飞扬,落叶缤纷,风暴中心聚集了至少几十号人,观其服饰大约分为三路人马,其中两路已经打得不可开交。

  另外一路明显是苍和山弟子,眼下正进退两难。他们似乎打算调停劝阻,毕竟是在自家地盘上,不能对道友如此漠不关心,主人翁的姿态还是得摆上一摆。

  可是他们一旦出手阻拦谁,立马被对方认定是帮凶,最终还是难以幸免地卷了进去。

  看着眼前这幅大动干戈的画面,一舟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
  他定睛望去,赫然发现,掐成一团的那两拨,可不就是日前在醉仙居里大打出手的碧水湖和烈焰堂嘛!

  也不知两边的宿怨究竟是有多深,以至于见面就掐,掐完了再掐!

  上次醉仙居里,他们或许还有所顾忌。眼下进了山阵,本就是行走历练之所,再加上双方人马齐全,有恃无恐,此时仇人相见,正是分外眼红,这一架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去。

  一舟有些不忍直视,杞人忧天地道:“打成这样,不会出什么事吧?”

  雷少却是满脸无所谓,大手一挥,没心没肺地道:“不会!走山阵里设有乾坤镜,一有异动,苍和山的长老们自会察觉的。就这个阵仗,八成现在苍和正堂里,几派的长老早就聚在一起,商议着怎么处置呢!”

  一舟长哦一声,道:“这还说得过去,总不至于一句概不负责,真就甩手不管了。”

  雷少漫不经心地道:“怎么做是一回事,话术怎么说又是另一回事了。要不趁着大家相亲相爱、其乐融融的时候先把责任撇清,一旦真出了什么事,就算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。”

  一舟侧耳倾听,连连点头,表示自己受益匪浅。

  他眼神斜着扫过来,上下打量着雷少。这个人看似不学无术,整日里游手好闲,嬉皮笑脸,典型的纨绔子弟,实则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
  果然,不多时,空中金光一闪,凭空降下来一组强劲又密集的旋风,把那边已经打成一锅粥的几路人马硬生生拉开,一个不落地卷进了旋风里,分别带去不同的方向。

  这可真是最为生动的风卷残云之象,方才还锣鼓喧天、气势非凡的战场,顿时只剩下一片哀嚎遍野。

  雷少抱臂围观,下巴一扬,摆出一副果不其然的面孔,风凉话说得非常心安理得:“看吧,不知哪家的长老雷霆一怒,把他们发配到‘灵山宝地’反省去了。”

  他们明目张胆地在这里幸灾乐祸时,一道旋风忽然调转了方向,迎面冲他们呼啸而来。

  一舟还没搞清楚状况,只觉得眼前一花,随即整个人被一阵强力提到了半空中,不停地天旋地转起来,耳边呼呼的狂风里还夹着雷少惨绝人寰的嚎叫之声。难道这是把他们也认作聚众斗殴的同伙了?

  这可真是千古奇冤!

  刚才雷少提到,卷进去是要被发配到什么宝地反省的,一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。他扯着嗓子,发出一声悲壮的怒吼:“下次看热闹,千万要站、远、点!”

  此时,一木还稳立在原地,他回头看了一眼,立刻从善如流地跟了进去。眼角分明闪着新奇兴奋的幽光。

  一舟被狂风裹挟着,早已不知今夕何夕,以及自己到底转了多少圈,只觉得头晕眼花,眼前一片混沌。

 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一只手牢牢地握住,他的身形随之稳定了下来。

  那只手光滑清凉,坚定有力,掌心那片温热于一片混乱之中带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。雷少才没有这种手,这一定是林兄的!

  果然,侧上方响起一阵嚎叫,他的眼前飘过来一坨紫色身影,这个才是雷少!

  一舟听声辨位,随手一抄,好像揪住了雷少的衣领。

  他们三个人在旋风窝里手拉着手,排成了一线。一舟勉强稳住了身形,两眼空空,木然地转过头说道:“林兄啊,咱们还是想想办法,出去吧先......”

  然而,一木分明在另一侧。他看着一舟冲着雷少乱喊一气、还恍然不觉,可巧雷少此时也是晕头转向,对一舟的喊叫声毫无反应,一木不禁哑然失笑,对着一舟的背影温声应道:“好,出去。”

  于是,一木拉着一舟,一舟拉着雷少,三个人像扯线头一样地从旋风窝里钻了出来。

  视野和耳边豁然恢复清明,一舟还没看清身在哪里,只听噗通几声,他们直接砸进了河里。

  落水的一刹那,一舟几欲怒吼:是谁选的这个出风点?!

  幸亏淹在水里没有脱口而出,因为他马上发觉,就是他自己选的!

  发现真相的一舟欲哭无泪,脑海中冒出四个字:流年不利......

  从河里爬上来,几个人都湿淋淋的,狼狈不堪,各自无语。

  被城门之火殃及的池鱼,似乎都汲汲渴求,能够回到水里畅游。对于打架斗殴之人,这般下场岂止是罪有应得,甚至还十分应景。

  不知哪家的长老降罚,真是匠心独运、无微不至、一视同仁!

  麻烦您老下次能不能把眼睛擦亮点!

  一木化出一堆枯木枝起了火,又挑出一根长枝架在旁边,他们便把外衫挂在上面烤火。

  折腾了一天,雷少自告奋勇,打了两只兔子回来,也架在火上烤着。肉香四溢,终于驱散了这场无妄之灾带来的阴霾。

  雷少正要坐下,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对面的,他马上腾地站起来,转过身,什么也不说,站得像个木头桩子一样。

  坐在对面的一舟看得莫名其妙,不知雷少这一惊一乍的是怎么了,别是像人家娇弱姑娘一样、落水受惊了吧......

  雷少支支吾吾地,什么也说不上来,手胡乱朝后面指着,频频朝一木眨眼示意。

  一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,立刻双目猝睁,旋即马上低下头,盯着自己的脚趾看。

  一舟更摸不着头脑了:“你们怎么啦?林兄,雷少吃错药,也传染你了呀?”

  一木心想,干盯脚趾头好像也于事无补,他眼角扫到地上那柄折扇,马上捡起来,展开,递到一舟跟前。

  一舟一头雾水,愣着神接过了那柄折扇。他正要问话,只见一木又托起他的手,郑重其事地嘱咐道:“举着,别放下。”

  做完了这些,一木回头冲雷少说道:“你可以转过来了。”

  一舟看见雷少转过来、终于浑身轻松、如释重负的样子,又低头看了看一木让他举着扇子的位置,然后他就看到,被扇子挡住的胸部凸起的曼妙曲线......

  一股热流直蹿到天灵盖,一舟瞠目结舌,从脸颊到耳根都火辣辣的。那身男装,可是“他”煞费苦心、精心改扮的啊啊啊!

  一场飞来横祸,就害得一舟原形毕露,忍不住面红耳赤。倒不是因为女儿家的身份暴露无遗,是男是女一舟本不在乎。

  只是撒了一路的弥天大谎骤然大白于他俩面前,有些羞愧难当。一舟悔不当初,痛下决心:以后再也不看热闹了!

  一舟尴尬了半晌,周围却始终鸦雀无声。

  看着他们两人目不斜视、直盯着火堆,一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,他们这反应,未免有些......过于平静了。

  林兄也就算了,雷少居然没有冷嘲热讽,也没发表任何评价。有问题,此处一定有大问题!

  一舟心头不禁浮起个不详的猜测,颤颤巍巍地试探着问道:“你们,是不是都......知道?”

  雷少瞥过来一眼,问道:“知道什么?你这身女扮男装啊,我见你 眼就知道啊!”

  “ 眼?!”

  自己精心设计的男装,居然被人一眼看穿了!

  一舟难以置信,简直三观尽毁:“为什么?!”

  雷少作为一眼看穿的那个人,反倒露出了惊讶的表情:“就你这扮相,谁都能一眼看穿吧?是吧,林兄?”

  一舟感觉身心受到了莫名的打击,转向 一棵救命稻草,嗫嗫地问:“林兄,你是什么时候......”

  一木倒是没戏弄她,一本正经地答道:“在醉仙居的时候。”

  “噗!”

  一舟喷出一口怨气,醉仙居......那不还是一眼看穿么!

  她彻底放弃了挣扎,把头深深埋进扇子里,自怨自艾地道:“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?!”

  等她的目光移开了,一木的嘴角挂上了个不易察觉的弧度,眸中露出满足而戏谑的目光。

  雷少心安理得地反问道:“为什么要告诉你啊?全程围观你一个人矫揉造作、拙劣不堪的表演,这可比公开处刑来得还要痛快,简直是大快人心!本少我上哪儿找更大的乐子去!哈哈哈哈哈......”

  看他那副捧腹大笑、为友不仁的样子,一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,手指捏得扇子吱吱作响。要不是手举扇子行动不便,她一定要冲过去暴揍此人一顿。

  鉴于不确定是否打得过,她暂时压下了暴力的冲动,另辟蹊径,捏了个手诀。

  然后雷少那边就乐极生悲了,只听哗的一声,一簇凉水凭空而降,淋了他一身。

  雷少把她蒙在鼓里一整天,此时才揭开真相,再加上现在面对的好歹是个姑娘,他一时有些理屈词穷,不敢怒也不敢言。

  反正淋水也是一回生两回熟了,他无所谓,继续在心里尽情地抒发他作为观众、终于等到大戏收场的酸爽激动之情。

  一木默不作声地旁观,万分庆幸刚才没有落井下石。

  反正也被人看穿了,还沾了一身水,一舟披上烤干了的外衫,索性也将发带解开,这样干得快些。

  月风轻拂,吹得火光摇曳,一白衣女子持扇坐于河边,沉静无言,宛若出水的初绽芙蓉。

  长发倾泻如墨,随风而动,那张脸不施粉黛,素颜清冷如月。

  她不说不笑的时候,让人恍惚觉得,和之前那个插科打诨的顽皮公子判若两人。

第5章穿山怪

  月色渐浓,他们打算今夜就在此处歇息。

  三个人各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,尚未入眠,夜色静谧之间,忽然有个声音轰轰隆隆的,似乎是从地下深处传来。

  一舟立刻惊坐而起,神情警惕异常。

  雷少和她的状态大差不离,环顾着四周。

  唯独一木的尊驾分毫未动,他依然枕着手臂,两条长腿交叠着伸得直而放松,只是略微抬起了高贵的眼帘,算是给了那声异响莫大的面子!

  那个声音断断续续的,沉闷诡异,忽近忽远,令人辨不出具体方位。

  通常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,要么是声音的源头一直在移动,要么就是它分布极广,遍及脚下,像地震海啸一般。

  一舟侧耳聆听,除了这诡异声响,周围万籁俱静、一切如常,察觉不到任何地动山摇的征兆。

  雷少突然脸色大变,抬手就是一掌。

  一道紫光炫亮、耀眼夺目的天雷从他掌心骤然炸响,挟着雷霆霹雳之音疾闪而出,径直轰到了一舟身后。

  这道紫雷突如其来,一舟差点被它闪瞎了双眼。

  她晃了晃眼睛,转身一看,身后除了地面被雷少炸得四分五裂之外,任何能发出那种异响的东西都没有。

  一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:“雷少,你挟私报复是不是!”

  雷少却一脸委屈:“不是,刚才明明看见......”

  话没说完,他眼神一凛,又打出一记雷。这次他打到了一木身后。

  从一舟的角度看,一木身后明明空无一物。雷少这连番动作,大有六亲不认、把他俩劈个遍的架势,究竟是神智失常,还是另有隐情?

  雷少百口莫辩,急得有些语无伦次,在那里抓耳挠腮干着急。

  看他心急如焚、不似作伪,一舟若有所思,勉强信了他。

  这时她看见一木缓缓站起身来,沉着脸一言不发,阴森森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地面。

  不出片刻,紫光照亮了夜空,第三道雷横空而出。这次那东西出现在雷少旁边,大家有目共睹。

  那是从地面凭空探出来的半个身子,有点人形,不过比人要大好几号。露出来的皮肤呈灰色皲裂状,看上去是个由土石堆砌而成的巨人。

  它刚举起一条巨石胳膊、朝雷少伸过去,眼见着一道紫雷当头劈过来,它立刻又缩了回去,玩起了躲猫猫。

  它的速度极快,绝非一般的大型笨拙精怪。以雷少的反应速度,接连三次,天雷都没劈着它的半根头发。

  前两次偷袭,它都是精挑细选,故意选了个刁钻古怪的角度出现,那个位置只有雷少能看得见,摆明了是故意欺负他!

  想不到这石怪成了精,虽然体型硕大无比,看上去蠢笨蠢笨的,却依然担得起古灵精怪四个字,知道挑软柿子捏!

  雷少今天出门八成是没看*历,一进山就被山阵欺负、摔得五体投地,路上受尽了他们俩的明嘲暗讽、百般敷衍,如今半夜杀出个石头怪,居然也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,真是出奇的惨!

  他屡屡失手,又近距离欣赏了石头怪那副尊容,大受刺激,一颗心七上八下突突作响,手里一直凝着两团雷,随时准备劈出去,活脱脱一只受惊的大鹏鸟。

  一木和一舟的反应默契十足,他们一边躲着雷少的天雷,以防被他误伤,一边好整以暇地旁观。

  那只石怪上下穿梭,灵活得像只毛猴子,完全不是这类庞然大物应有之态。

  雷少怎么都劈不中,简直要炸毛,慌乱之中,他一眼瞥到旁边那两个没良心的居然抱着手作壁上观,气得他简直想把手里的两团雷统统送给他们。

  一舟袖手观望了片刻,发出一声嗤笑,点评道:“明明是个穿山甲,怎么跟海里的王八似的,缩头缩脑的!”

  石怪被她一言激怒,转眼便从她的脚边钻了出来,一木毫不犹豫地击出一掌,他又钻了回去。

  一舟马上溜到旁边,靠着山壁,气喘吁吁地道:“唉哟,吓死我了,快来保护一下我这个弱女子!”

  雷少于百忙之中抽空朝她翻了个白眼,谁知刚翻到一半,他又努力翻了回来,直勾勾地瞪着她那边,一动也不敢动。

  一舟靠着避难的山壁上,冷不防伸出来一只岩灰巨手,攥住了她的脖子,随即向后收紧,就这么把她扣了在山壁上。

  她用双手去扒,却是徒劳无功,那只巨手又大又硬,在山壁上扣得死死的,她怎么也扒不动。

  石怪的脸从她旁边探出来,身子还老谋深算地藏在山壁里,真是太鸡贼了!

  石头做的嘴巴一张一合,发出又慢又粗的声音,听起来格外沉闷:“都站好别动。小娃娃,出门在外要讲礼貌,你爹娘没教过你吗?”

  一木和雷少严阵以待,紧紧盯着石怪的动向,谁也不敢轻举妄动。

  一舟的脖子被石怪掐在手里,说话有点勉强:“这个,确实没教过,要不老爷爷你出来,好好教上一教?”

  石怪顶着一张石头拼成的方块脸哈哈大笑道:“胆大包天,果然是没人管教!”

  一舟露出个浅淡的笑容,语气却陡转凌厉:“既然老爷爷不想出来,那就不要出来了。”

  石怪还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,却惊觉手臂上传来一片冰凉,甚至已经无法动弹。

  原来她一直攀在巨石手臂上的手不是企图挣脱束缚,而是暗中发动了冰冻法术!

  大惊之下,石怪当机立断,打算弃车保帅,先把头缩回去再说。

  眼看石怪就要挣脱牢笼、逃之夭夭,一木眼疾手快地探出了双指。他的指尖射出一股暗灰色的灵力,正中石怪头顶,牵制住了它的速度。

  石怪只被牵制了这一下,手臂上的冰冻法术迅速蔓延至全身,方才那只灵活瞬移的石怪,转眼间被活生生冻在了山壁里,只露出一个脑袋和半个手臂,那张方块脸上还保留着惊恐万状的表情,甚是滑稽。

  前一刻,雷少还投鼠忌器,转眼就看见这两个人前后夹击、出手如电、配合得如此默契......

  雷少慢慢回过味来,没想到自己交友居然这么不慎!

  他气到发抖,指指这个,指指那个,悲愤交加地道:“你们......配合得这么好,合着刚才卖我呢是吧!”

  一木把手往身后一背,双眼望天,不发表评价。

  一舟自知心虚,正要说点啥来平息雷少的怒气,却忽然无比郁闷地发现,这坨冻石头的手臂和脑袋,连带着身后的山壁,形成了一个绝妙的圆圈。

  她自己被箍在圈子的正中心,出不来了......

  见状,雷少瞬间死灰复燃、乐趣重拾,他大步跳过来,落井下石地指责道:“哈哈哈,让你卖朋友,遭报应了吧!本少再给你加道雷吧,天打雷劈,再适合你不过了!哎,林兄,你让我再高兴会儿,别这么快给她放下来啊......”

  一木完全没理会兴高采烈的雷少,他径直走过去,草草看了两眼,然后伸手一抓,直接把那截石头手臂从连成一体的山壁上掰了下来。

  随着那截手臂应声而断,雷少的心情也顿时从云端一落千丈,整个人变得垂头丧气。

  一舟颈间一松,刚刚脱困而出的身体一时没站稳,一木立刻扶了一把。

  匆忙之间,一舟还没接受林兄这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,脸上并无半分喜提自由的庆幸,反而语现犹豫地问道:“林兄啊,就这么把它的手臂弄断了,回头它逃了出来,会不会报复我们啊?”

  一木眨了眨眼,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状,点着头说道:“嗯,有理。”

  然后他转身挥手,一不做二不休,直接把石怪的头也拍下来了,还侧过头若无其事地对她说道:“如此就不怕了。”

  一舟近距离目睹了凶杀现场,当场愣在了原地:“就这么......杀了?”

  一木挑起了眉头,似乎讶于她有此一问,理所当然地反问道:“难道还养着?”

  雷少也一脸不以为意地道:“你不杀它,它早晚也要杀你,不然这世间早就皆大欢喜了。我说你不会是头一回出门吧!”

  一舟被他们问得哑口无言。

  她没细想过要怎么处理石怪、怎么善后,此刻看着脚边咕噜乱转的冷冰冰的石头,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刚才林兄谈笑之间随手一挥,就杀了一只怪。

  虽然是石怪作乱在先,毕竟也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。好歹也是一只生灵,轻易杀之,她心里杂乱如麻,仿佛打了一个结,一时半会儿解不开。

  石怪之乱平息后,他们三个人相顾无言,在火堆前围坐了好一会儿。

  雷少终于忍不住,挪到一木旁边,悄声问道:“林兄,你没看出来吗?江一舟有点不对劲啊。打从你一掌拍死那只石怪,她就丧着脸一言不发,跟丢了*似的。”

  一木没有抬头,也没有看,只是淡淡地回道:“哦,那你去给她上疏导课吧。”

  雷少马上瞪了他一眼,什么*差使,休想丢给本少!

  他心里有些吃惊于林兄不冷不热的态度,言语上 时间把自己择了出来,像择菜似的:“我可不去!下手的是你,你自己去。”

  他不光不去,还言出如山,身体力行地推着一木过去。然后他唯恐避之不及,躲得远远的,光明正大地探着脑袋偷窥。

  一木被硬推到了一舟的跟前,看着眼前之人有些*不守舍的样子,他轻叹了一声,在她身边坐了下来。

  然而踌躇了半晌,他却不知如何开口,倒是一舟先说了话:“我没有怪你的意思,我只是......只是从没想过,轻言杀生。”

  一木温声道:“那你可有想过,若今日遇上它的不是你,是少宗以下的修士,或者手无寸铁之人,他们的下场该当如何?”

  他的语气轻柔舒缓,颇有循循善诱之效,让一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。

  一舟自然也没想过这个问题,此时她才体会到细思极恐,各种惨烈血腥的画面在脑中交叠闪过,她心中越发忐忑不安,连带着身体也隐隐随之颤抖。

  她的睫毛稀疏而纤长,扑闪个不停,投下淡淡的影子落在双瞳之上,显得更加楚楚可怜。

  看到她的反应,一木心生不忍,纵有再多的金玉良言,他也说不下去了。

  良久,他缓缓伸出一只手,却又僵在了半空中,显然,那只手的主人有些迟疑。

  不远处的雷少看得激动不已,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,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兄的手。

  须臾,空中那只手转了方向,到旁边取过他的青衫外衣,披在了一舟身上,不远处随即传来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长叹!

  一木充耳不闻,目光飘向夜空的无尽黑暗里,放软了声音,说道:“你听过穿山怪吗?传闻此怪擅于在土石中穿梭,修为越高,速度就越快。它以活物为食,尤其是人。所以我们今天不是杀生,是除害。”

  闻言,一舟缓缓抬起头,半信半疑地道:“当真?你莫不是编故事哄我呢吧?我又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
  她嘴上虽然说着不信,气息却明显比刚才平稳多了。

  一木笑了一下,耐心哄道:“你既不是小孩子了,还分不出真假吗?”

  一舟终于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,然而她一舒服了就立刻开始秋后算账,心怀怨愤地嘟囔道:“那它刚才,是要吃我咯?它整个身体都是石头做的,肯定也没长牙吧?啧啧啧,怎么下得去口!”

  一木张了张嘴,没有发出声音。

  他决心好好做个木头人,不跟她深入探讨穿山怪有没有长牙的问题。

第6章金风双杰

  次日,三人继续深入,来到一处法阵前。此阵以七七四十九根木桩组成,排列讲究,给人庄严肃杀之感。

  对于奇门遁甲各种阵法,一舟不曾深究,只有基本涉猎。她向来认为,举凡高明深奥阵法,皆是精中有细绝无冗余,更不会企图以数量取胜。

  于是打眼一扫挺拔笔直的整整四十九根桩子,她便觉头晕眼花,懒得动脑,百无聊赖去看旁边两人反应。

  只见雷少原地驻立,皱眉深思,十有八九已经绕进去了。再看林兄,她不禁心神恍惚,怎么会有人站的那么好看!

  他一袭青衫,负手而立,长发随风韵而动。单是站在那儿,便站得仙风道骨,遗世独立。那张侧脸棱角分明,清逸俊朗,眉弓高耸,双眸深掩其下,显得目光越发深邃幽远。这样一张脸上,神情更是气定神闲,睥睨万物,其超然风采简直一骑绝尘,真是太过分了!

  一舟幡然醒悟,不能再放任他这副迷倒万千少女的姿态不管。她眼珠轻转,计上心来,有意要让他活动活动筋骨,故意问道:“林兄,可有解法?”

  一木偏头道:“你问哪种?”

  一舟奇道:“怎么林兄还有多种解法吗?”

  一木目视前方,侃侃而谈道:“倒也不多,只有快慢两种。慢者劳神耗时,需要条分缕析,抽丝剥茧,窥透其中变化。快者嘛,毁其立阵之本,釜底抽薪,任它什么阵法便也破了。”

  一舟反复掂量着他这番高谈阔论,完全忽略了最初那点小算盘。

  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,语气微愠,似乎还有些不屑:“阁下真是好大的见识,直接毁阵,你可做得到么?”

  一木一脸无谓,似乎懒得搭理。一舟替他鸣不平,急着反驳道:“这位兄台,做不做是另一回事,一力降十会,本身还是有道理的。”

  那人道:“既然口出狂言,自当做得到才是。”

  一木谦谦笑道:“非也,随意毁坏别人家中之物,不礼貌。”

  身后鸦雀无声。想来对方一本正经的质询,也没料到这种公然抵赖的回答,无言以对了。一舟对此毫不在意,多和林兄说说话,自然就习惯了。

  雷少忽然喜笑颜开地叫道:“商羽姑娘!”

  一舟打眼望去,不由得眼前一亮,好一对天作璧人!

  雷少口中的那位商羽姑娘,青丝如瀑,眉眼如画。一袭淡蓝长裙仙气泠然,清雅无双。当真是美人如玉,闭月羞花之貌。美人施然一礼,回道:“雷公子。”

  这还是头一个不喊他雷少的人,他顿时心花怒放,脸上笑容愈发灿烂,眼角扫过旁边那人,毫无诚意地问候了一声:“武宁师兄。”

  武宁师兄丰神俊朗,英姿挺拔,背负一把银灰宝剑,露出的一截剑柄纹路古璞精致,堪称*斧神工。武宁和他们年纪相差不大,正值意气风发、年华正茂之时,他还难得有种少年老成、沉稳持重的气韵。只是眉宇间似有不快,想来是因为方才那几句争执的缘故。

 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,让人忍不住驻足回眸,想要多看两眼。如此风采,想来只有山下百姓津津乐道、交口称赞的苍和双杰,人称“金风玉露”的 搭档!

  一舟问道:“商羽姑娘习的可是金系术法?”

  商羽莞尔一笑,朱唇轻启道:“我自幼在苍和长大,师从琴忧夫人,故而修习金系。”

  原来如此。“金风玉露”搭档中,金指的便是金系商羽,那武宁师兄想必师从风系。一舟面露喜色,连连赞道:“原来如此,久仰久仰。”

  雷少满脸鄙夷道:“少来了,你连苍和双杰都不认识,居然知道琴长老?”

  一舟道:“那当然。琴忧夫人医者仁心,修为深厚,是我们女修楷模嘛!”

  闻言,商羽笑意更深,容颜更胜,美得无可方物。一舟心中赞叹不已,琴姨她从小就认识,这次上山,本也打算顺道探望。商羽姑娘不愧是琴姨的亲传弟子,只一亮相便能惊艳众人。雷少那般反应倒也情有可原,一舟觉得假如自己是个男子,必定也会对她一见倾心。

  想到这里,她忍不住转头去看林兄。这位仁兄的反应,实在是冷淡至极!面无表情,像尊无悲无喜的雕像,所见皆如过眼浮云,就差双手合十,道上一句四大皆空。

  一舟不禁对他窃窃私语道:“林兄,你怎么如此淡定,这可是人称金风玉露的商羽姑娘呀!但凡是个正常人,都会向雷少那样移不开眼睛的。”

  她堂而皇之说自己不正常,一木满脸不以为意,还振振有词道:“不是正常人会如此,是普通人。我只是不普通罢了。”

  一舟“哦”了一声,撇撇嘴不敢反驳,随口说道:“旁边那位武宁师兄,也是谦谦君子,儒雅端方呢。”

  一木扫了一眼,阴阳怪气道:“是吗,没看出来。”

  觑他脸色,一舟越发好奇,这位仁兄品味超凡脱俗,面对美人无动于衷,还自称不普通,眼里居然也会看不得其他男子英俊。啧啧啧,什么味道,好酸!

  几人寒暄之际,旁边林中走出一位女子,虽比他们年长几岁,容颜依然美艳如春,风韵犹存。她端着妩媚多姿的笑容,摇曳生姿,款款而来,开口声音引人酥麻:“几位青年才俊,不知师出何门?”

  雷少热情洋溢地依次给她介绍。那女子美目含钩,看一眼似乎就要被钩走了*魄,难怪雷少如此热心肠。

  女子目光转到一木身上时,只打量了一下便匆匆撤回,看到商羽眼底似有怨*之色闪过, 目光便在雷少和武宁之间摇摆逗留,秋波频送,崇拜仰慕之意丝毫不加掩饰。

  等雷少絮絮叨叨介绍完时,女子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早已凝滞,杏眼微怔,望着雷少隐隐有些出神。

  一舟心里咯噔一声,难道她这是沉迷于雷少的英姿勃发无法自拔,彻底拜倒在他的紫金道袍下了?

  她凝视雷少片刻,忽然二话不说转身要走,武宁高声道:“请留步。”

  纵然雷少从小娇生惯养,脑子缺根弦,面对突如其来的桃花运毫无知觉,乐在其中。武宁作为苍和山首徒,自然目光如炬,敏锐冷静,早已看出那女子的诡异之处,此时拦住她的去路,一语道破:“不知阁下何方神圣,混入苍和山有何目的?”

  被他当面拆穿,女子婀娜转身,嗔怪道:“公子当真不懂得怜香惜玉么?还是欲擒故纵呢?那奴家可真陷进去了。”

  她语气百转千回,勾得人心肠深处一阵酸麻,面孔却陡转狰狞,屈指成爪,抓向雷少咽喉。

  雷少大惊失色,始料未及。方才还柔情似水、你侬我侬的美人,转瞬之间翻脸不认人,甚至 个拿他开刀!他满腔热情付之东流,只顾着愤愤不平,甚至连抵挡反抗都忘了......

  武宁看了他一眼,目光里尽是错愕难掩。为尽东道主之责,他双指运力,宝剑铮然出鞘,剑身长而宽阔,银光闪闪,正正替雷少挡下一击。

  那女子手指被剑身挡回来,一脸嗔怒,幽怨地看向武宁。

  武宁提剑而立,分毫不为所动,威然道:“还请阁下退出山阵,否则休怪在下无礼。”

  女子狞笑一声,转手袭向商羽。

  商羽自然不会任她宰割,格挡、转身、攻击,动作如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,翩若惊鸿。撇开旁人不管,单独看她,不似与人斗法,蓝衣身姿宛若飞燕游龙翩然起舞,轻盈灵动,画面美不胜收。

  武宁上前助阵,雷少失*落魄了一瞬,终于神智归位,哪肯让苍和山首徒和商羽姑娘替他出头,他天雷城少主的面子往哪儿搁!

  于是他撸起袖子,大喝一声,挟着滚滚天雷毅然上阵。战队如虎得翼,一时风雷交加,万里晴空瞬间变色。

  那女子动起手来也不忘贯彻因人而异的宗旨,对上武宁,她含娇带媚,极尽轻佻之色。袭向商羽时,却满脸阴鹜,凶狠恶*至极。而面对雷少,她却莫名留情,手下尽是虚晃花招,风声大雨点小。见状,一舟一口咬定,她就是看上他了!

  他们打了半晌,一木和一舟这里却平静无波,形成鲜明对比。一舟自认没有令对手不战自退的本事,看向身旁。

  只见一木负手而立,事不关己,正心安理得地旁观。难道他是成竹在胸,笃定那女妖断断不敢来侵扰他吗?

  脑海中思虑万千,一舟从中挑了一个最契合时机的问题:“林兄,这是什么东西?”

  一木道:“一只花妖,也有近百年道行了。”

  一舟点头受教。所谓妖魔*怪,皆由非人之物修炼成精,便是天生地养的灵兽也不外如是,不过是灵气怨气的差别罢了。当年木族治下,花草树木即便修炼成精,摄于木君威严,尚知恪守本分。后来木族大变,众妖便如同野马脱缰,再无顾忌。

  人妖有别,世人修行都由师父带进门,可谓日进千里,寿命却短。而妖道多坎坷,无人引导,是以大都在漫长的生命里独自修炼,领会自身优势,方能成妖。

  林兄断言她身负百年道行,大抵就是凡人修行几十年的效果了,不容小觑。那三人俱是青年翘楚,金宗之境,若是单独对上,难有胜算。此时联手对敌,两边正好平分秋色。她便放心大胆地观战,毕竟打成这样的架实属难得一见。

  对阵三人身法各有所长,雷少自然是惯于电闪雷鸣。武宁擅长风系法术,又有宝剑在手,剑锋雪亮锐利,劲风呼啸之声不绝于耳。商羽习金,一招一式皆蕴于灿灿金光内,其光锐不可当,有劈山裂海之势。

  两边已大战数百回合,仍然胜负未分。那三人战力超群,花妖久战不下,心生烦躁,出手章法略显凌乱,露出破绽,被武宁抓住狠狠追击,一时有些捉襟见肘。

  一舟喜道:“林兄快看,乱了乱了!”

  一木却一脸平静,幽幽地道:“恶妖,就算濒危,依旧是恶妖。”

第7章花妖

  一木言下之意,是不能放松警惕,须提防恶妖绝境反击。一舟心底微凉,有穿山怪前车之鉴,她不敢分心,继续聚精会神   那三位后起之秀,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。在他们全力围攻下,花妖越是烦躁,越是破绽百出,频频战退。她胡乱退了几步,忽然目露凶光,抬手撒出一阵密集如雨的银针。针上寒光刺眼,必然淬了*。

  适才节节败退,原来竟是诱敌之计,烦躁破绽皆是假象,是麻痹敌人的手段。

  那三人年轻气盛,此时棋逢对手,正战得热火朝天,没提防她这一手,一时躲闪不及。武宁举起银灰宝剑、临时化出个法盾护在三人身前,终因聚势不及,被*针轻而易举穿透,直袭三人面门!

  所幸适才经一木提醒,一舟一直悬着心,凝了满掌灵力蓄势待发,危急时刻正好应势而出,化出一面冰盾挡在三人面前。也不见那冰盾如何厚重,却堪堪将那些*针尽数挡在那里。

  *针入冰,再难深入半寸。一舟手势转而一划,化冰为水,卷了*针在内,豁然变成一道银*水柱,反袭向花妖。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

  这一招突如其来,花妖目光一凛,单手挡下,身子后退几步,目光咒怨地盯着一舟,似乎对她插手偷袭之举非常不满。眼角瞥到一木神情冷峻立在她身旁,花妖临阵生怯,未敢擅动。

  一舟也看向身边,只见一木满面轻松地对她笑道:“不错,孺子可教。”

  这时空中白光一闪,一枚道家法印凭空凝结而出,金光万丈,正落在花妖头上。

  花妖骤然变色,身形不断朝四面八方突闪,企图冲破那道法印,却徒劳无功。法印缓缓向中心收拢,灵光流转,神威凛然,一切已成定局。

  随着一声凄厉刺耳的喊叫,花妖原地蜷缩,身形渐萎。直至紫光一闪而过,肉身彻底消失不见,原地只剩下一株瑰丽夺目的大紫牡丹。

  牡丹花开,本该倾国倾城,此刻却让人觉得格外妖异。

  空中又闪过一道光,一位灰发老人从天而降。武宁敛眸垂首,毕恭毕敬地道:“师尊。”

  原来是苍和山当家长老之一,武长老大驾光临。

  商羽倩然施礼,叫道:“武师伯。”

  两位苍和弟子自然对长辈礼敬有加,一舟撇撇嘴,抱手站在旁边,跟另外两个嘟囔道:“早干嘛去了?架都打完了才来,上了年纪,动作都这么慢吗?”

  雷少闻所未闻,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,敢如此非议苍和长老,还当着人家的面,惊诧之余赶紧给了她个嘘声的手势,恨不能捂上她那张嘴,一木则低笑不语。

  堂堂长老,纵使上了年纪,耳力依然超群,一字不落全听见了。武长老却没半点脾气,依旧慈眉善目,道袍轻摆,和蔼笑道:“确是苍和山的疏忽,让这牡丹花妖混进了山阵。武宁被花妖*气所伤,商羽你带他去钟玉峰吧。”

  钟玉峰琴长老医术高超,连带着名下弟子普遍擅医。苍和山凡有弟子受伤,都去钟玉峰医治。商羽早有此意,与众人道过谢,带武宁先走一步。

  武长老面带微笑看着两个弟子走远,然后转过身,继续对他们三个说道:“方才经过,诸位派首已在乾坤镜里看到了。幸得几位仗义援手,未出大事,还请诸位和我一同回禀掌门吧。”

  他一言既出,语气不容置喙。随即袍袖一挥,收了地上那株牡丹,抬步在前,引路往正堂走去,没有丝毫和人商量的意思。

  他们三个只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,一舟满脸不悦道:“都完事了,妖也收了,叫我们过去干嘛?我还没逛够呢。”

  一木负手而行,随口道:“扯皮呗。”

  一舟领会失败,问道:“扯什么?”

  一木侃侃而道:“每逢要事,这跑腿干活的呢,回去之后都要细细交代自己干了什么,好叫那些稳坐厅堂的大老板,知道手底下发生了什么事。高兴了呢,随手论功行赏。不高兴了,罚你闭门思过。诸如此类,无论仙门凡间、大门小户,屡见不鲜。”

  一舟听得意犹未尽,显然乐在其中, 还不忘吹捧上一句:“林兄懂得真多!”

  雷少脚底一滑,觉得自己很难加入这段对话。

  各派的门主长老们果然都端着架子,稳坐在正堂。他们步入中间,武长老简单交代了经过,便退到了侧首座位上,摆出和他们如出一辙的架子来。

  另一位长老语气严肃地道:“牡丹花妖,百年修行,怎么混到山阵里面去的?”

  苍和山主坐镇主位,抚须思忖道:“花妖修为不低,常年吸食修士灵力,若真想混进山阵也不是没有办法。此番想来是胆大包天,入我苍和山阵想吸食各派精英的灵力。多亏几位少年英雄鼎力相助,不知各位师出何处,也好让苍和山聊表感激之意。”

  旁观之下,一舟眨眨眼,给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。一木撇撇嘴,以了然于胸的神态回应。

  来此多日,一舟对这位已至宗师之境的苍和山主耳闻已久,这还是 次亲眼得见。他发须微霜,浓眉如剑,一双眼睛漆黑雪亮,目光端庄沉毅,倒与想象中仙气飘飘的宗师之姿大相径庭。传闻苍和山主在位几十年,至今面容分毫未改,这是什么概念呢?

  修炼有道者,可保养容颜,绵延寿命。常人寿数不过几十秋,得道之人起码活个百十来年不在话下。若是修为了得,如归元仙师那般人物,寿数几何就不得而知了。

  一舟私下认为,修炼的一大好处,便在于此。她虽不敢比肩圣人,活成个千年王八万年龟,眼下这身修为,也够她吃遍天下的,是以凡事不紧不慢,随性而为。寻常人家的女子深闺娇养,年方二八便已谈婚论嫁。她那么大的时候,还被关在家里勤修苦练呢,所以其实也公平得很。

  那么山主修为究竟多高呢?从其几十年形容未改分毫,便可窥见一二。

  高人发问,自然得毕恭毕敬地回答。

  雷少性格外向开朗,这堂中不敢说人尽皆知,起码大部分都打过交道。他大大咧咧报上自家门号,然后美滋滋听着他们年少有为、诸如此类的吹捧。

  正堂里天花乱坠了好一会儿,让人眼花缭乱,然后众人的目光落到了另外两人身上。

  看他们尚未发声,山主又道:“日前山阵中出现一只穿山怪,记得也是两位少侠拔刀相助,不知二位师承何方?”

  一木兀自岿然不动,不知是不打算回答,还是等她先说。

  一舟心中暗暗叫苦,下次出门之前一定好好编!至于现在......她眼珠滴溜一转,抬首作揖,有模有样,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道:“我们来自飞针门,这位便是我们门主。”

  闻言,一木眉梢斜斜扬起,偏头扫了她一眼。见她报完了名号就退回来,跟在门主旁边,低眉顺目,像极了别人家老实巴交的弟子。他默默转回头,目不斜视,无言地接过飞针门门主的戏份。

  雷少对此早已司空见惯,抱着手臂靠在一边看戏。

  周围形形色色的掌门互相嘀咕着:“还有飞针门?头一回听说。”

  满堂疑问里,也不知谁说了句:“嗯,略有耳闻......”这位仁兄,场面撑得可以啊!

  有个虎头虎脑的掌门站出来,粗声问道:“飞针门,你们和江南飞刀门什么关系?”

  一舟面不改色:“他们飞刀,我们飞针,仅此而已,再无瓜葛。”

  又有一个声音问道:“既是飞针门,刚才你怎么使的水系法术?”

  这些人怎么这么多问题!一舟随口糊弄道:“胡乱学了些,不成体统。”

  不想那掌门却是个较真的:“大道至简,贵派偏爱各种杂学,恐怕难成大器,难怪江湖上从没听说过飞针门的名头!”

  哎哟,不巧得很!本以为这随便一脚就能踩到三个的掌门,是个不学无术的,嘴里竟也蹦出来一句箴言,一舟当即决定慷慨闭嘴,息事宁人。

  一木却拿眼角睨了对方一眼,冷冷地道:“依你所说,大道至简,万道归一,本不该有门派之分。”

  那位较真掌门八面玲珑,心里暗暗揣摩。自打进入正堂以来,一木未曾有过只言片语,作为门主,那副镇定自若之态,令人莫测高深,较真掌门只好悻悻闭嘴,神情中满是不屑。

  一木继续扮演高冷门主,头也不回直往外走,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吩咐:“一舟,给为师送茶来。”

  一舟硬着头皮“哦”了一声,跟着他出去端茶倒水去了。

  雷少满心想跟着一起去,却被他那哥哥,天雷城本代城主叫住。

  天雷城城主,境同长老,忧心忡忡地对他言道:“此人深不可测,你怎么和他走到一起去了?”

  雷少满不在乎地说:“他们带我 山来着,就结识了。”

  城主哥哥闻言一秒变脸,瞪起眼睛看着他,怒发冲冠道:“你走个山还要人带!真是越来越没用!还不给我回去练功!”

  雷少悻悻而去,不敢当面违逆他哥。可一出门马上就换了副面孔,小步快跑追上一舟他们,问道:“武宁在钟玉峰治伤,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望一下?”

  一木尚未答话,便瞥见一舟眼如明灯,兴奋不已:“钟玉峰?嗯,人家武宁师兄好歹也是保护大家受的伤,确实应该探望。林兄一起去吧?”

  一木点点头,没说什么,只觉着这两人兴高采烈的模样,实在不像是探望伤员。

  果然,一到钟玉峰,见武宁已无大碍,雷少便自动站到了商羽身旁,走到哪儿跟到哪儿,全然不记得他刚才信誓旦旦说来看望谁,可惜人家姑娘的目光没怎么在他身上停留过。

  一舟倒是象征性问候了武宁几句,耳边听到出入走动的男女弟子纷纷喊商羽作“乐师姐”,一舟问道:“商羽姓乐吗?”

  武宁道:“不错。韶山乐氏,祖上便是曲韵大家,琴师叔与乐家由此结缘,时常来往探讨音律之道。师妹幼年体弱多病,乐家家主便把她托付给琴师叔教养,成了师叔座下 关门弟子。”

  一舟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
  钟玉峰上百草堂,收治伤患之所,弟子说话做事都是温声细语、轻手轻脚,置身其中会感到非常舒心清静,很适合休养康复。不多时,这些轻微声响同时沉下去,弟子们齐齐躬身唤道:“师尊。”

  琴长老雍然入内,一身雪白长袍,满头乌丝用一支雀羽金钗高挽作圆髻,再无任何金玉饰物,简洁而不失典雅。

  他们几人照常见礼,一舟平日里粗枝大叶的,这次却一反常态,欣然转向琴长老,正正施了一礼。

  琴长老对他们微微颔首致意,目光轻柔温和,容一舟见礼起身。与她相视而笑时,音容笑貌和蔼亲切,不似苍和山当家长老威严赫赫,更像是家中长辈,仔细问候关切。

  商羽细观师尊神色,言道:“弟子方才提到的便是这几位。与花妖斗法时一舟姑娘曾出手相救,看来师尊也与一舟十分投缘呢。”

  一舟赶紧接道:“我与琴长老也是一见如故,就像我家中姨娘一样。长老,我能喊您琴姨吗?”

  众人哑口无言,从没见过有人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,现场攀亲认戚!

  唯有琴长老本人依旧笑容可掬,没底线地纵容道:“当然可以。”

第8章夜祈

  重阳前夜,月凉如水。

  一舟独自来到镇上小河边,平日玩世不恭的神情不见了,取而代之是一副忧伤惆怅的模样。她挽起裙角蹲在河边,凝神抬手,掌间化出一只水蚌。

  打开蚌壳,里面安然躺着一颗蚌珠。蚌珠幼小圆滑,色泽平润柔和,隐隐发光。

  一舟手指在珠子上反复划着圈,虔诚已极,口中轻念道:“二十年了,时序哥哥,相信你定然是平安的,不知你此时此刻在做什么。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你,只有每年今日,为你寄放一只水蚌。愿水蚌一直护佑你,年年雪,岁岁安。”

  蚌珠灵光一闪,似乎受了她渡过的灵力,在回应她。她把蚌壳重新盖好,双手捧着郑重其事地放进水里,任它随波逐流,渐行渐远。她目光始终追随着水蚌,直到视野模糊,人还呆呆望着远方,怅然若失。

  河边高树上,一木正在月光下打坐。看着她那副模样,他眼睫轻垂,眸中似潭水枯竭,黯然无光,无声叹了口气。再次抬头时,眼角眉梢又挂上那副戏谑之态。

  已经故意露出破绽了,她还浑然不知,原来有人发呆也能发得如此心无旁骛。他满心无奈,苦笑一声,然后故意朝水里丢过去一截树枝,溅得她一脸水,还嫌补刀不够地哈哈大笑。

  一舟擦去脸上的水,但听声音便知,这恶作剧出自何人之手!克制住把那只魔爪大卸八块的冲动,她朝那笑声方向扭头瞪去:“林兄,你太不厚道啦!”

  一木从树上悠悠飘下来,特意摆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,大步流星晃过来,打趣道:“谁让你大半夜不睡觉,在这儿*不守舍的,干嘛,求神拜佛呐?”

  一舟刚回过神,还没重新捡起耍嘴皮子的本事,不假思索便答了他:“想起一位朋友罢了。你在这儿做什么呢?”

  一木耸耸肩,道:“我闲得发慌,找个僻静之处打坐片刻,啧,没想到还是不得清静。”

  一舟忽然冷声道:“你说谎。”

  她神情语气竟都冷漠如霜,一木神经一紧,三寸不烂之舌似乎打了结,说不出话。

  一舟继而无比糟心地瞥了他一眼,继续道:“我看你是闲得过了头,不装神弄*搞点恶作剧,一肚子坏水就无处发泄!”

  一木的铜牙利齿瞬间归位,理直气壮道:“这两者呀,并不冲突。”与此同时,心底微微发凉,她这脸说变就变,简直比翻书还快。女人善变则 ,他好像,也许,大概......妥妥得惹不起!

  月色清凉,水波粼粼。他们一边闲聊一边沿河往回走,忽有一股凉意从背后袭来,一木转身出掌,堪堪挡住攻向一舟背后要穴的两根手指,然后二话不说,便和来人缠斗起来。

  一舟大吃一惊,方才那招偷袭,她毫无还手之力!

  眼看他们你来我往,忽进忽退,瞬息之间便已对拆十几招,一舟深深觉得自己就算有插一手的心,也没那个本事。幸亏他们各自控制着力道,不然半夜三更闹出点惊天动静来,定然要惹得四邻不安、一夜无眠。

  在此之前,她见过几次一木出手。也许彼时对手境界不够,他游刃有余,根本不需要使出全力。眼下他遇强则强,不知又使出了几分实力。

  这侧还没看明白呢,另一边对手的身法却让她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,她试探着叫了一声:“海师父?”

  四只手正缠在一起、难解难分的两个人,身形同时一顿,然后同时收手,一舟赶紧跑过来道:“还真是海师父!林兄你没事吧?”

  一木刚劈头盖脸打了一架,听她这口气,略觉不爽道:“认识啊?”

  还没等一舟详加解释,来人一把摘下面巾,朱颜鹤发,明显有把年纪,面色口气更加不善:“哼!一点长进都没有!跟我回去!”说着便抓上她手臂。

  一木下意识动了手,钳住他的手腕。

  两人互不相让,僵持不下,没办法,一舟只能施展她的撒泼大法:“哎呀我不回去!海师父,你抓疼我了!”

  海师父正全神贯注和一木对峙,没料到一不留神真弄疼了她,赶紧就松了手。结果这丫头手臂一松瞬间变脸,躲到一木身后,探出个脑袋继续嘟囔:“我不回去!”

  一木堵在两人中间,对方身份不明他也不好说话,只好干杵在那儿充当门板。飘逸如他,即便做了门板,也是块飘逸 的门板!

  海师父被她骗了也没计较,哼了一声,斥道:“你攀上个高手翅膀硬了是不是?惹恼了你娘谁也救不了你!”

  听他语气似乎略现松软,一舟见风使舵,马上陪笑道:“嘿嘿,瞧您说的,我娘再生气也得看您的面子不是。海师父我给您介绍,这是我这次出来结识的朋友,林一木。林兄,这位是我家中海师父。”

  闻言,一木朝对方微微颔首,算是跟长辈打了招呼,然后他若有所思地问:“海师父......你家中不会还有一位江师父吧?他们可知你此时名唤江一舟啊?”

  一舟被他戏弄得尴尬不已,面上依然坚守底线回道:“这个嘛......当然啦,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嘛!”内心潇洒自如:反正我又不是丈夫!

  陪笑完这边,她忙不迭地陪那边笑:“海师父,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?”

  海师父看她二人关系似乎不错,越发琢磨不透,这个姓林的小子是什么来路,年纪轻轻居然能和他打成平手。听到一舟说话,他马上放下那番莫测高深,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地道:“找你还不容易,哪儿热闹往哪儿钻呗!”

  一舟让他怼得嘴一撅,满脸郁闷。一木怎会放过如此良机,见缝插针地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。

  海师父半分薄面也不给她留,继续揶揄道:“这次出来这么久,还没溜回去拿钱,你这精打细算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小啊!”

  一舟完全没在乎他的冷嘲热讽,心里反而涌起天大的委屈:可不早就囊中羞涩好几天了嘛!再这么干瘪下去,人都要饿瘦了!海师父来得可真是时候呀!她眼珠一转,小手理直气壮地伸到他跟前,一脸狡黠,嘿嘿谄笑。

  见状,海师父又哼又瞪,半晌,末了还是颓然败下阵来,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。

  一舟直接抢过来,赶紧打开瞧瞧这次补给够她挥霍多久,一番操作行云流水无比顺畅,同时她眼皮都不抬,心安理得地随口就道:“海师父慢走。”

  没想到那位海师父真像个受气包似的,扭头就走,当真是来去如风。

  一舟没心没肺地挥了挥手里的钱袋,财大气粗地道:“林兄,明天请你吃酒!”

  一木向来心明眼亮,洞幽烛远,知道她是故意顽皮。海师父即使有话,也不方便当着他的面说。他也不深究,只是随意点头应着,默不作声送她回客栈。

  见他不语,一舟忍不住问道:“林兄,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?”

  一木歪头睨着她,慢条斯理地道:“有啊,你当真叫江一舟吗?”

  他揪着这个问题不放,一舟只能咬紧牙关、硬汉到底:“我都说了,行不更名坐不改姓,你怎么还......诶,你这是什么表情嘛!”

  她公然扛着“大丈夫”的大旗胡吹大气,一木早已料到她心中所想,不打算拆穿这个小女子,原地抱起手、唇角噙笑、饶有兴趣地看她表演,一副心知肚明、了如指掌的表情。

  一舟理亏词穷,扭过头去不理他,只听背后那人悠悠叹道: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,当你的师父,挺辛苦的。不过,为师不嫌弃,甘之如饴。”

  他潇洒地哈哈一笑,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。

  一舟原地发愣,甚至忘了撇清这段糊里糊涂的师徒关系,心里反复念着他 那句“甘之如饴”,思绪乱飞,有欣慰,也有纠结。

  送走了林兄,一舟关门转身,眼前一亮,跑过去撒娇:“海师父!”

  海师父没了刚才的情绪,平静无波地点点头,问道:“那小子什么来路?年纪轻轻的修为如此了得,当心他不怀好意。”

  一舟莞尔一笑,低头道:“他不会的。”

  看她这般态度,海师父忽然觉得不是滋味,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女大不中留的伤感。随即转而自嘲,这些缠人的小心思!

  瞥了那不中留的女娃一眼,他嗤笑道:“也是,以他的修为,根本不需要对你虚以委蛇。”

  一舟撇撇嘴,一方面对他指桑骂槐、嘲自己修为不够这种事,早就习以为常,安之若素。另一方面因他对一木不加掩饰地赞赏,心情大好,当即决定宽容为怀,不跟他逞口舌之快了。

  才战胜所谓“缠人”的小心思,海师父又想起一事,顿生不满道:“我问你,你化名为什么化老江的姓,多小气。海纳百川,多大气!”

  平日看他们二老拌嘴斗气,简直就是两个老顽童,现在连个化名也要争,一舟看在眼里,觉得越发可爱了。应对这种情况,说她信手拈来、不费吹灰之力,真是实事求是,一点也不夸张!

  她故作姿态,煞有介事地道:“海太高贵、太惹眼了,普天之下几人敢用?化名嘛,得化个普通平庸接地气的,不然我不是白费力气嘛!”

  果然海师父非常吃这一套,心满意足地点点头,深表赞同。于是一舟赶紧掐断岔路,步入正题问道:“海师父,你怎么来了?是出什么事了吗?”

  说起这,海师父面露严肃道:“还不确定。老江每年这个时候例行祭奠,都会保持联系。可这次,已经失联一个多月了。你娘担心,派我出来寻。正好赶上这个重阳大会,过来碰碰运气。”

  一舟捕捉到他的言外之意,眼神蓦得一亮:“你是要去......那里?”

  海师父不用看也知道她作何反应,端正脸色道:“打住,我不会带上你的。原本我们是担心你也在那儿,现在好了,你就继续留在这儿吧。”

  一舟越挫越勇,还 缠烂打,继续软磨硬泡一番。海师父对此早已驾轻就熟,幽幽说道:“或者,我先送你回你娘那儿,再去也不迟。”

  一舟马上从善如流地闭了嘴。作为一条慧眼识时务的好胳膊,她自我定位非常准确,绝不能跟穷凶极恶的大腿拧着来,反复规劝自己,好汉不吃眼前亏!

第9章银针悬口

  初九终至,重阳正宴即将开席。

  *昏时分日影西斜,形成山衔落日之景。余晖晚照,红日金光洒遍山间,仿佛给整座山铺上了一层朱红纱幔,纱影随风浮动,无端一派慵懒柔和。

  正宴设于苍和主峰,正堂前有一广场,可做宴会典仪之用,四面白玉灯柱里早已燃起火烛,面向群峰,背靠白塔,庄重之中不失典雅。

  白塔名曰扶苍塔,立于苍和主峰正中央,一层便是正堂,上面还有五层,听说是讲坛、藏书之用。这种地方,一舟和雷少从未踏足半步,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,说是怕有辱斯文。

  眼下时辰未到,雷少一个人百无聊赖,到处溜达。流浪半晌终于看见个熟人,他兴高采烈地跑过去问道:“林兄,看见一舟了吗?”

  一木摇摇头,目光也在四下打量着。

  这位林兄,在他看来,除了对一舟格外亲厚、往来甚密以外,对待别人,不论男女俱是惜字如金,就连对他奉若天仙的商羽姑娘也是爱搭不理。雷少甚至觉得,此刻他能对自己摇个头,已经算是待他与众不同了。于是雷少虽然自讨没趣,心里却莫名有些沾沾自喜。

  转而他又杞人忧天地想,林兄待人疏离至此,消息闭塞也不足为奇。

  两个大男人相顾无言、大眼瞪小眼半晌,雷少终于发现了另一人,一个他认为消息灵通的人。他眼疾手也快,抓住人家的袖角就问道:“武宁师兄,见到商羽姑娘和一舟了吗?”明明都是女子,他却总也想不起在一舟后面也加上姑娘二字。

  走山之后,武宁与他们早已冰释前嫌,被雷少随手揪过来他也豪不介意,说道:“雀舞苍穹之前,你恐怕见不到她们了。”

  雷少听得新鲜,好奇道:“那是什么?”

  武宁道:“重阳盛会,乃是修真界一大盛会。今日正宴,雀舞苍穹,便是盛会中的盛事。献舞苍灵,祈求风调雨顺。”

  雷少深感此等盛事定然妙不可言,不禁心驰神往。忽然他又面露难色,似乎有些难以启齿:“商羽姑娘清雅无双,自然不在话下。至于一舟么......”

  雷少竭尽所能,想象一舟献舞的画面,最终实在是有心无力、想象不能!生生受了一木一记眼刀,他只好悬崖勒马,及时闭嘴。

  武宁愁眉苦脸道:“唉,你且看吧。”

  他语气怪异,雷少定睛细看,武宁此时不复平日沉稳神态,反而有点苦大仇深的样子,他不禁问道:“既是重头戏,武宁师兄为何这副表情?”

  武宁看了他一眼,刚要说话,旁边一个苍和弟子路过,兴致勃勃地招呼道:“武宁师兄,在等乐师姐吧!”

  武宁话到嘴边,又生生咽了回去。

  旋即又有几个师弟结伴路过:“师兄别急,马上就开始了!”

  “师姐梳洗打扮呢,一定能艳压群芳,不负师兄厚望!”

  每年盛会他们都乐此不疲,毕竟大师兄一年到头,始终端着稳如泰山的架子,难得有此机会让他们尽情调侃,是以一个个接踵而至,无比热情。

  武宁又羞又忿,又无可奈何。

  雷少见状,噗嗤一声破了功,兴高采烈、迫不及待地加入了嘲弄他的队伍。

  武宁对此万分诧异,犹豫片刻,他还是决定问出来:“我一直以为,你对商羽心存好感,属意于她?”

  雷少登时竖起眼,语气里尽是不加掩饰的嫌弃,道:“武宁师兄,窈窕淑女君子好逑,你懂不懂?真是好没品位,唉!”言罢,他满腔怨愤似乎还没发泄完,频频摇头,止不住地叹息,大失所望,恨不能捶胸顿足,以泄心头之怨!

  作为苍和山首徒、众师弟表率,武宁平日里总板着面孔,时时牢记自己一言一行尽皆代表师门,事事谨小慎微,从不敢越雷池半步,唯恐有损师门声誉。以至于端的时日久了,连他本人都认为,自己天生就是这种沉稳持重的性格,深信不疑。此时面对雷少随心所欲、率性而为的真性情,无端生出一股子羡慕。

  站在显眼之处,总有人“偶然”路过百般问候,变着花样打趣武宁,他们只好挑了一处空桌坐下。

  此时夕阳浅照,尚未开宴,四下修士往来走动,交谈甚欢。旁边一人好奇兮兮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琴长老收了新弟子吗?最近总见一白衣女子,经常和商羽姑娘出双入对,是个难得一见的冰山美人呢!”

  雷少一口茶喷出来,险些惊掉了下巴,目瞪口呆地问:“冰山美人?这说的是江一舟吗?”

  一木瞥过一眼,淡淡地道:“你有什么意见?”

  雷少摇头直如拨浪鼓,旁边那桌有人答了前一人的话,却比雷少勇猛许多:“冰山美人又怎么样,还是比不上商羽姑娘,风采绝世。”

  那人置喙天仙时,脸上流露出一股垂涎之色。雷少原本遇上这种人,定会先破口痛骂一顿,然后手脚并用、狠狠修理一番,包他爹娘都认不出, 再加一道天打雷劈,好好教他做人!

  此时他却无暇他顾。那人一番慷慨陈词,他听得心惊肉跳,预感大事不妙,他提心吊胆地看向旁边,却见林兄脸上无波无澜,没有丝毫愠怒之色。

  雷少不禁大惑不解,刚才自己不过随口一问,他便险些当场发作、要他好看。眼下那人如此出言不逊,他竟不气不恼、置若罔闻,总不能是专门针对自己!

  他思前想后,心中气不过,觉得自己堂堂正正七尺男儿,不能终日忍气吞声、任人欺凌,壮起胆子就要质问他,不过话至嘴边,这位善识时务的俊杰还是换了个问法:“林兄,你一点不气?”

  一木手晃着茶杯,悠悠说道:“她自是她,不必和别人相较。”

  他轻描淡写一言,却有振聋发聩、直击人心之效。雷少顿时哑口无言,就连武宁也转过头看了他一眼,眸中的认同和钦佩溢于言表,甚至生出些相见恨晚的感触。

  这时旁边那桌,第三人终于挺身而出,截住了那个话题,嘘声道:“都少说两句吧。这两天苍和山上出了怪事,一连几夜,总有人半夜噩梦,梦见银针高悬于口,倏而又不见踪迹,搞得人心惶惶。大家私下里都以无影针称之,讳莫如深。”

  头一个好奇公子道:“有这等事?那后来呢?”

  那人继续讲道:“后来同门查看,都是一场空,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。那发梦之人第二天还免不了上吐下泻,受几天罪。”

  好奇公子道:“苍和山的地界上出了这事,苍和山主不管?”

  那人叹道:“管了,可也不好管。一来查无踪迹,二来,出事的门派,要么遮遮掩掩、不欲张扬,推说是夜间发梦,心神恍惚之下错听错看。要么干脆说是魔族图谋不轨,无凭无据的,人家怎么管?”

  闻言,武宁嗤道:“魔族?魔族中人哪这么好心,行善积德,来惩治这些长舌*。”

  一木笑道:“魔族名声不好,宣称遭受魔族迫害,让这些人有一种,自己代表天道正义的错觉。”

  隔壁那桌还有下文,好奇公子又问:“那受害人有什么共同特征没有?”

  那人左顾右盼,确认无人偷听,便压低了声音说道:“受害人啊,都是各门各派里擅于搬弄口舌是非之人。也许是冲撞得罪了什么,银针悬口,警告他们呢!”

  最初胆敢非议冰山美人的那人忽然掩口失色,惊恐万状。

  雷少堂堂正正听完墙角,望洋兴叹道:“唉,祸从口出啊,恐怕无影针今夜又要重出江湖咯!”

  武宁听了雷少断言,敛色屏息道:“此事长老们早有耳闻,专门增派了守夜弟子巡查监视,还是一无所获。雷少何出此言?”

  雷少看着武宁,忽然有种明察秋毫、洞若观火的优越感。

  自打听到“银针”二字时,他便觉不妥,不时偷眼瞄着林兄动态。一木依旧一副漫不经心之态,仿佛他们谈论之事与自己毫无瓜葛。

  雷少顿了一顿,没有直接回答,转而问道:“林兄,那银针你怎么看?”

  一木偏头看着他,半晌,眉心轻抬,悠悠说道:“不过是一缕寒气凝结而成。寒气入体,自然无踪无迹。”

  闻言,雷少故作恍然大悟状,武宁却如遭雷劈、瞠目结舌,半晌,长叹一声,扶起了额。

  雷少特意凑过来,笑嘻嘻地问:“武宁师兄,你怎么啦?”

  武宁依旧捂着额头,没睁眼,愁道:“我在想,要怎么回禀山主,请他把守夜弟子撤回来。”

  雷少忍俊不禁道:“嗯,是该撤回来。什么无影针呀,真是不像话!守夜的师兄弟们披星戴月,真是太辛苦了,武宁师兄也辛苦了。”

  说这话时,他目光意味深长地瞟着一木,后者依然心安理得,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。他不禁慨然长叹,端得真稳,不愧是装模作样的一把好手!

第10章雀舞苍穹

  钟响九声,便是时辰到了。众人听得铃声,纷纷落座,盛宴即将开席。

  司仪唱完郑重老套的开场白后,山主手执玉盏,邀众人同饮,宴席就算正式开始了。桌案沿堂前玉阶向外分置两侧,中间可供往来行走。案上已摆好各色美酒佳肴,虽然出自 烟火,却无端一派清静雅致,不染尘俗。

  打破这份闲情雅趣的,固然是人。

  宴虽是好宴,却总有人不知珍惜,长袖善舞,借此机会左右逢源、结新交贵。是以雷少无比庆幸,他今日和林兄武宁坐在一起,尚有闲情逸致,细细品味高门盛宴。不然若是跟在他哥后边,难免要成为被结交的新贵,推杯换盏应酬一番。

  少顷,铃声清响,而后伴有丝竹配乐。武宁抬头一望,展颜笑道:“来了。”

  席间往来脚步亦是随之停顿,仰首伸眉。

  万众瞩目之下,九只孔雀展着优雅轻扬的身姿,踏着精巧玲珑的阵形,迎着白塔翩翩飞来。其尾如拖地长裙,其翅如锐利刀锋,刚与柔巧妙融于一体,浑然天成,荡气回肠。

  细看之下,每只孔雀上都立有一位女子,轻纱遮面,长裙摇曳,随着雀飞高低起伏,在山间洒下层层涟漪。

  九姝九雀,聘聘婷婷漂浮于山前,每次乐声转调,阵形变幻,便会簇拥一只孔雀来到中心。随着管弦悠扬之音,雀羽徐徐展开,眼斑流光溢彩,缀满了整个尾屏,于随风摇曳中闪耀着各色光泽。此景恍若仙境瑶池,见者无不深陷其中、如痴似醉。

  雷少真是大饱眼福,目不转睛地问道:“你们认出来哪个是了吗?”

  武宁正看得赏心悦目,轻轻伸出一指。雷少举目望去,那是一只金光灿灿的孔雀。头顶紫金羽冠神采焕发,优雅高贵,刀锋双翅和尾羽无缝衔接,充满金碧辉煌的既视感。尾屏展开后,一片耀眼金光扑面而来,视觉效果十分震撼。其上的眼状斑纹则绕以褐色和深紫色,于满目金*中悄然闪烁,勾人心魄。

  座上女子一袭鹅*云雀羽衣,广袖轻摆,裙尾悠扬,和金*尾屏如出一辙、相得益彰。金色腰封束于腰间,上绣云纹,下缀流苏,勾勒出少女婀娜曼妙的曲线。金纱遮面,发髻势若凌云,钗尾的金色流苏垂于耳后,平添一缕娇柔灵动。金色富丽堂皇,穿在她身上,却成一派清雅绝尘之韵,举世无双,除了商羽还能有谁!

  一木始终不动如山,眸中两点炫亮,灿若星辰。雷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只见那只孔雀通体雪白,不带任何杂色。座上女子也是雪白羽衣,面纱流苏皆白,发髻松挽,如墨色垂云,娴娴滑落在一片雪白之上。

  风景那般清泠胜雪,雷少呼吸不禁凝滞,再也说不出半句吐槽之言,同时好奇心大起,他还从未见过白色的孔雀开屏是何等景象。

  管乐轻转,白孔雀轻垂着头,悠然来到正中,面无表情,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少女,置身于对万众期待之中却视若无睹,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自娱自乐。

  随着丝竹袅袅之声,它缓缓展开了尾羽。网状尾屏如同雪后平原,一片纯白无瑕。尾羽随风浮颤,轻盈灵动,惹得人心头不禁随之轻颤。尾屏之上点缀着一层同为白色的球状羽毛,深浅浓密不一,犹如雪落白纱,圣洁高贵,冷艳绝伦,堪称妙极。

  丝竹渐转高扬,九只孔雀同时展翅,移身错位,众人只觉眼前划出了各色弧线,线势收停时,前方焕然出现一副五行八卦图。八只孔雀翩然落于八卦方位,中间阴阳两极,阴极阵位停了一只宝蓝孔雀,阳极红红如火,竟是那轮正美夕阳。此等编排精致巧妙,别具匠心,令人叹为观止。

  精美阵图里,九只孔雀同时振翅,踩着音律高昂之处再次展开尾羽,各形各色的雀屏一时映满眼帘,璀璨夺目,随着律动此起彼伏,交相辉映,犹如一幅五彩斑斓、美轮美奂的画卷,令人目不暇接,不由沉醉其中,无法自拔。

  银铃几响打破这份美好,孔雀应声收屏,拖着长尾决然而去。长尾曳曳,余韵悠长,引得人呼吸随之起伏,心神随之荡漾。

  这场雀舞,所有人都大开眼界,无论当时手头在做什么、在说什么,都情不自禁停下了,见者恍惚,闻者失神,无不驻首顿足。

  直到祈舞落幕,周围惊叹称赞之声仍不绝于耳,心醉神迷,似乎连面前美酒都黯然失色。就连雷少那张妙语连珠、永不停歇的嘴,都老老实实闭了半晌,脑子里反复回忆描摹着刚才的画面,生怕自己哪天一时疏忽,忘了其中哪怕一帧,也会抱憾终身。

  夕阳终于尽兴而归,落入等候已久的群山的怀抱之中,夜幕渐垂,烛光从白玉灯柱里倾然而出,染亮一方岁月静好。

  宴会陆续有人三两成群,离席退场,雷少三人无事可做,逗留席间等人。

  忽然远处一声长啸划破夜空,其声哀凄愤怒,经久不散,好似鸟兽引吭高鸣,正经历一番恶斗。那动静响天彻地,绝非普通鸟兽。

  稍有名望的门主长老们慢慢聚拢在一处,讨论那是什么,有说大鹏鸟的,有说夜鹰的,众说纷纭,喋喋不休,却无结论。

  雷少懒得再听,另辟蹊径,提出一个独具慧眼的问题:“你们说它在和什么斗法?苍和山上有什么能吸引它的?”

  寂静片刻,雷少猛得蹶然而起,脱口而出道:“孔雀!”

  扭头一看,一木和武宁已经飞身奔出,他忙不迭跟上。

  武宁带路来到孔雀乡,这里原本是一片幽静葱郁的竹林,就地取材用竹子搭建了许多屋舍以供栖息。此刻四下都是灰烟焦木,人和孔雀倒了一片,满地狼藉,乱成一团,琴长老穿梭其间,检查众人伤势。却没看见什么鸟兽,也没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。

  琴长老眉心紧蹙,神态已经焦头烂额,看见他们三个仿佛看见了救星,指着一个方向,急促道:“快,商羽和一舟把它引到那边去了。”

  三人神色一凛,马上飞身追去。不多时,他们已能听到动静,循声定位,视野中赫然出现一处战场。

  林中不少青竹歪七扭八,已被烧焦,残灰浓烟扑鼻,冰锥箭镞密密麻麻铺了一地,杂乱无章。冰锥密布如碎琼乱玉,自然是一舟的杰作,箭镞便该是商羽的手笔,*金箭矢短小锋利,幽金流光顺着侧面的法印暗纹流转。金光寒光火光遍地开花,忽闪不停,可想而知战况何其激烈!

  他们三人越看,神情越是凝重,一言不发,继续沿着斑斑战迹往前追,只见前方惨烈破败的战场中,闪动着一*一白两只纤细灵巧的身影,娇柔而顽强。商羽左臂低垂,似已受伤。她二人辗转腾挪,不停躲闪,期间见缝插针地狂掷箭镞、猛撒冰锥,勉强与一团火红如血、周身散发着赤红雾气的东西对抗。

  烟雾散去之后,神秘鸟兽显现出庐山真面目,长颈巨翅,通身羽毛彤彤如火,甚至眸中瞳孔也是鲜红欲滴。身形线条流畅优美,姿态高贵,俨然是一只通体火红的凤凰!

  一木沉声提醒道:“这是魔血凤凰,擅用火,本是魔族之物,道行已过百年,千万小心。”

第11章魔血凤凰

  几人汇于一处,神情俱是万分惊诧。

  雷少方才见到战场惨况时已经看得心惊肉跳,简直气到失去理智,暴跳如雷道:“喂,你这破鸟,欺负俩姑娘算什么本事!”

  魔血凤凰被这番慷慨谴责彻底激怒,愤然张嘴,口中竟喷出一道赤红火柱,火势炽盛凌人,来势汹汹,直朝他们冲来。

  武宁运力于掌心,众人眼前顿时狂风大作,把那道火柱裹挟于其中,随后沿着火势席卷而去。风场内火光大盛,狂风烈焰呼啸之声愈强,变成一卷狰狞咆哮的血红飓风。风势扩散蔓延,直接把魔血凤凰吞没在内。

  一舟趁机加了一把料,朝风场内打出一阵密集如雨的冰锥。其态度之顺理成章,操作之行云流水,好像她只是往煮饭锅里撒了一把盐,完全不觉得以多欺少、问心有愧。

  冰锥冷而锋利,卷入风场之内星罗密布、到处攻击,惹得魔血凤凰发了狂,双翅轰然震地,风场顿时溃不成形,冰锥则被震化为雨,纷纷洒洒落下来。

  淋了雨的魔血凤凰甩甩头,怒极长啸一声,把矛头对准一舟,喷出一道更为凌厉的火柱。

  一舟避无可避,双手抵在身前化出冰盾,硬着头皮接下。

  一木一掌拍在她后背,给她注入灵力支撑。众人马上效仿,组成三角人阵助力,一舟顿时觉得身后灵力源源不断,聚势向前,与魔血凤凰分庭抗礼,僵持不下。

  雷少趁机引了一道他有生之年威力 的天雷,趁魔血凤凰专心攻击之际,劈在它头顶,可谓正中红心。

  可怜的魔血凤凰以一敌多,挨了当头一棒,神情似乎有些迷惑,攻势随之减弱。

  武宁把握住良机,风场再出,把火势逆向掀了回去。

  一舟这才缓下一口气,手势未收,借着一木持续强劲的灵力,凝成一根无比粗壮的巨型冰锥,径直朝前猛然刺出。

  魔血凤凰遂以火柱还击。冰锥火柱僵持片刻,凌空爆出一阵强光巨响,灵威如风扑面而来。随即瓢泼大雨倾盆而降,把火娃一样的凤凰浇成了番茄落汤鸡!

  天赐良机!

  众人当机立断,拔腿就跑!

  魔血凤凰见猎物要跑,马上振翅腾飞,穷追不舍。它一路追一路喷火,大家就只能一路跑一路躲闪,好不狼狈。

  不知这样仓皇逃窜了多久,眼前忽然出现一抹鲜亮扎眼的绿色。几人连忙刹住脚步,细看之下发现,原来是这里的草颜色比其他草木青翠许多,在这月明星稀夜,显得格外引人注目。

  雷少马上提步,便要如过无人之境一般跑过去,被武宁一把拉住。他回头一看,只见他们个个面色严肃,一动不动,武宁说道:“是后山禁地,这片水杉林,是防护带。”

  雷少更加不解:“有防护带不是正好吗?武宁师兄,人命关天,你就放下这禁止出入的规矩吧,现在浪子回头也来不及了呀!”

  一舟掏出一小块冰,往前一抛。雷少不明所以,目光一路相随,只见冰块在空中滑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,随即咚的一声,消失不见了,地面反而泛起一阵鲜明翠绿的涟漪。

  原来那竟不是地面,而是一条河!

  雷少捶胸顿足,懊悔不已。水杉嘛!当然是生于水中啊!

  水面长满浮萍,静谧无波,让他乍看之下误以为是草地,没过脑子抬脚便闯。而且冰块本能浮于水面,想来这条河的防护之能,其中有一条便是,能让一切悬浮其上的东西顷刻沉没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  武宁和商羽相视点头,提醒众人道:“禁地里镇压了不少东西,进去以后万事小心。”随后他们两人夹在中间,拉起另外三人,驭灵飘行过去。这条河看来并非六亲不认,还是允许走后门的!

  越过浮萍河,算是暂时得以喘息,便听一木沉声道:“魔血凤凰深不可测,怎可如此轻敌,只身引开它?”

  说这话时,他脸色微愠,目光沉沉,锁定在一舟身上。

  一舟眨了眨眼,满面无辜,伸冤辩白道:“不是引开,是它追着我们不放的。”

  闻言,商羽神情微凝,不禁心生疑惑。刚才魔血凤凰突然杀到孔雀乡,无差别攻击,众人措手不及,就算师尊在场,一时也救不下那么多人和雀,场面一度狼狈不堪。

  是一舟大义凛然,见师尊疲于奔波救人,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跑,还频频攻击、吸引魔血凤凰注意力,这才把它从孔雀乡引开,为师尊争取到时间,这也是为什么魔血凤凰如此针对她。

  明明是高义之举顾全大局,怎么此时反倒混淆视听,说是人家追着不放呢?商羽莫名所以,看向一舟。见一舟频频朝她眨眼示意,神情惴惴不安、讳莫如深,商羽心头那片疑云便涣然冰释,垂眸掩口,但笑不语。

  不等一木继续深究追问,魔血凤凰火红的身躯霍然出现在视野里。暗夜中熊熊燃烧的一团火,想不引人注目都难!

  一舟忽然灵感乍现,异想天开,不知番茄落汤鸡沾上一身绿油油的浮萍,会不会像撒了香菜那般香气诱人?

  武宁自然没有这许多花花心思,防护河不知能坚守多久,他当机立断,继续带路往里,马不停蹄一路狂奔。

  直到隐约有疲惫之感,约莫起码也甩开一段距离了,他们才放慢脚步凝视四周,就连武宁商羽从小在苍和山长大,一时也分辨不出身在哪里。

  这里万籁俱寂,针落有声,静得有些诡异。目之所及,参天古树排列得整整齐齐,鳞次栉比,林间雾气迷漫,众人不由正色下来,慢慢向前推进。

  在这静谧至极的环境里呆久了,一舟渐渐感到寒毛倒竖,呼吸不畅,全身不舒服。她回头欲喊林兄,却悚然发现,身边一个人都没有!

  雾气很淡,不至于蒙了视线看不见人,她金宗之境的眼力岂能轻易受蒙蔽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
  不及细思,她金宗之境、不受蒙蔽的耳力便听到,身后不远有微不可查的动静,类似喘息,却不似真人。

  她脖子有些僵硬,无奈转头查看,隔着迷雾,还没发现旁的什么,黑暗中赫然看见两只火红细长的眼睛。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“火眼金睛”!除了火娃还能有谁!

  一舟斩钉截铁,转身就跑,祭出了她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。

  她蒙头转向跑了很远很远,肯定早已到了树林深处,连迷雾都散开了,疏风霁月,一片清明。月光穿透层层树叶,星星点点洒下来,月影斑驳了一地。

  一舟回头看看,万幸没再看见那双让她胆战心惊、望而却步的眼睛。

  她终于长舒一口气,颓然靠在树上休息。喘息片刻,她不敢停留过久,当务之急,是尽快和朋友汇合,朋友在侧她才觉得胆足气盛、有恃无恐,众人拾柴火焰高嘛!

  首先要辨识自己的方位,她一抬头,却发现上方熠熠泛辉的,不是月光。

  那是一个比月亮看起来要大很多、也近很多的光晕,扁状椭圆形,颜色介于日光和月光之间,既不如日光耀眼,又不似月光清冷,柔和沉静,似乎融进了夜空的无尽黑暗里,边缘模糊暗淡,分辨不清。

  一舟看着看着,目光逐渐迷离,越发无法自拔,似乎那团光晕有一股能令神*为之倾倒的魔力,要将她吸进去。

  她沉醉着,痴迷着,那团光晕在她眼里已触手可及,她不禁欣喜若狂。

  就在触摸到边缘的一刹那,她眼前豁然清明一片,却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靠着那棵树,再一抬头,光晕已经不在,似乎从未出现过。

  一舟顿觉怅然若失,后继无力,心里感觉空落落的。然后身体不受控制,眼前一黑,向后倒去。

  她从小摔打惯了,做好了五体投地的准备,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约而至。等待她的不是冰凉坚硬的地面,是一双温暖柔软的臂弯,和饱含焦灼的褐瞳。

  英雄救美,这是她失去意识前 的念头。

  再次睁开眼时,一舟发现自己似乎躺在屋子里,火光昏暗,看不清屋内陈设,身下铺着温软的干草,一股草木芳香萦绕在鼻息之间,沁人心脾。

  一木的脸马上出现在视野里,爬满焦急,又不显慌张凌乱,语中关切道:“你怎么样?”

  那一刹那,一舟脑中一片空白,满眼所见只有一张眉宇焦灼、忧心如焚、却仍然俊逸无双的面孔。见她神色茫然成痴,那张脸越发焦躁不安,眸中灼色更甚:“可是遇上了什么厉害东西?我看你体内灵力乱得很,却不似受伤。”

  记忆缓慢回笼,一舟心头突突乱跳,喃喃道:“厉害东西?我也不确定,我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的遇上了,像幻觉一样。”

  一舟大概讲了经过。她觉得林中迷雾有致幻作用,所以大家才无知无觉走散了。既无受伤,那便慷慨揭过不提了。她四下瞧瞧看看,却看不出身在何方:“这是哪儿?”

  一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扳指,眉心紧蹙,若有所思,显然不太放心,唯有一张嘴有空闲,被它主人派出来解释道:“这是树洞。刚才你昏迷不醒。我怕附近有东西,这里这么多树,就化了棵空心树干躲进来。”

  一舟身形凝滞,呆呆重复道:“树洞......”

  一木收回思绪,问道:“嗯,怎么了?”

  一舟转过身注视着他,目光无比炽热,然而仅只片刻,却又躲闪到旁边胡乱扫视,口中微喘几不可闻,语气略有惶惶:“没什么, 次见,新鲜罢了。”

  那一瞬间,她心里像决了堤,各种情愫一齐涌来,狂喜,委屈,不解,担心。似有千言万语倾诉,却又无从说起。 全部归于平静,一颗心直沉到底,目光随之黯淡。

  她此时还穿着雀舞时的雪白羽衣,面纱早已摘下,一木看得出了神,听她说话才缓过来。察觉到她语气神情都很怪异,一木小心翼翼地道:“哪里不舒服吗?”

  此时面对他,一舟情绪激动难复以往,不敢直视他的眼睛,只好垂首敛眸,强自平静道:“没有,没事,我很好,好得很。”

  她这番反应太过反常,一木越发不安,惴惴而道: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

  谁知一舟沉默片刻,忽然嘿嘿傻笑两声,十分没良心地道:“那大鸟跟个火娃似的,太难缠了!幸亏我跑得快。死里逃生躲过一劫,高兴罢了!”

  她瞬息万变,容易让人难以分辨。一木“啧”了一声,觉得此人可能真的是劫后余生,高兴过头,以至神智不清了,跟什么雪白圣洁的少女不太沾边......

  她神色如常,想起了一事,问道:“对了林兄,你怎么找到我的?真是太及时了!”

  一木没好气地道:“我神通广大。”

  一舟眨眨眼,莫名感觉他话里饱含怨气。她不禁愕然,自己又没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举,怎么就遭人嫌弃了!

  觑了他一眼,一舟无力争辩,悻悻然坐到一边去了。

未完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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